清晨六点十七分,市立三中校门口的梧桐叶被风卷得沙沙作响。
沈夜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外,袖口破口在晨风里一掀一掀,像只没了爪子的小兽。
腕间那枚由执念凝成的徽章正发烫,隔着衬衫布料烙得皮肤生疼,倒比昨夜陈砚秋的红光更真实些。
他低头盯着掌心的泛黄照片,七张年轻的脸挤在镜头前,最中间却立着个背身的人。
那轮廓说不出的熟悉——不是像谁,而是像某种刻进骨髓的印记,和他腕间锁链纹路的弧度分毫不差。
照片背面的字迹还带着湿意,红墨水晕开的痕迹像血珠刚滴上去,“第八人,迟早落笔”八个字歪歪扭扭,倒像是被人捏着手指硬写的。
“沈先生!”许安然的声音从台阶下窜上来。
这姑娘一夜没睡,眼尾红得像浸了辣椒水,冲过来时校服裙摆扫过满地晨露,“监控全黑了!
保安说整栋楼跳闸,连备用电源都没反应!
您……您真的没事?”她伸手要碰沈夜的袖口,又缩回来,指尖还在抖。
沈夜把照片往内袋里一塞,动作快得像藏一张不及格的考卷。“没事,就是进去转了圈。”他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你朋友……大概不是‘失踪’,是被‘收编’了。”
“收编?”许安然的喉结动了动,“什么收编?”
沈夜没接话,摸出手机点开录音。
昨夜在教室录的广播声泄出来:“晚自习开始,十点整后禁止抬头,违者——”话音突然卡壳,电流杂音里窜出句极轻的低语:“……第八人……补位……”
他盯着手机扬声器,瞳孔微微收缩。
这不是设备故障,更不是幻听——他昨晚在黑板前被红光灼得耳鸣时,这声音就从四面八方渗进骨头缝里过。
现在回放出来,连手机屏幕都跟着泛了层血雾似的红光。
许安然凑过来听,越听越白的脸突然撞进沈夜的余光。
他按下暂停键,手机“咔嗒”一声黑屏。“你先回去。”他说,“最近别单独走夜路,尤其是教学楼方向。”
“那我室友——”
“等我消息。”沈夜转身往校内走,风掀起他后颈的碎发,“我得先查查这考试的‘考纲’。”
市立三中的档案室在老办公楼二楼,霉味混着松节油味撞进鼻腔时,王主任正用袖子擦档案柜上的灰。
这位后勤主任从见到沈夜开始,手指就没停过搓衣角,蓝布工作服的下摆都快被他搓出毛边了:“沈先生,高三七班那层楼……三年前就封了。
陈老师走得突然,她的东西……没人敢动。”
“封楼通知呢?”沈夜随意翻着桌上的《值日记录表》,目光却扫向墙角那个掉了漆的铁皮柜。
柜门缝隙里露出半截硬壳封面,边缘有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烧过又强行粘起来的。
“没……没正式通知。”王主任的喉结上下滚动,“就说电路老化,怕漏电。
可谁不知道……陈老师最后那堂课,班上七个学生……全……”他突然闭了嘴,指甲掐进掌心。
沈夜走到铁皮柜前,指尖刚碰到柜门,就听见“咔”一声轻响。
锁扣自己弹开了。
他回头看王主任,对方正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愣,喉结还在抖。
柜子里果然躺着那本《教学日志》。
硬壳封面烫金的“陈砚秋”三个字缺了个“秋”,剩下的“陈砚”两个字被烧得蜷曲,像两条被踩扁的蜈蚣。
翻开第一页,满纸红笔批注,日期却全停在十年前的6月6日23:47——和昨夜陈砚秋现身的时间分秒不差。
最后一页右下角,一行小字刺得他眼睛发疼:“凡不达标者,皆须重修;凡不服管教者,皆由我亲授——直至合格。”
“王主任。”沈夜合上日志,指腹擦过烧焦的边缘,“十年前的6月6日,高三七班发生了什么?”
王主任的背瞬间绷直,像被人抽了根筋。
他猛地转身,眼镜片上蒙了层白雾:“我……我记不清了!
那时候我还没调后勤,真的!”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灌,却被水呛得直咳嗽,“沈先生,您要的资料都在这了,我……我去给您续杯茶!”
门“砰”地撞上时,沈夜听见锁舌扣上的轻响。
他低头看向日志最后一页,红墨水在纸背洇出的痕迹里,隐约能看出个“八”字的轮廓。
“她不是在等学生。”他指尖抵着太阳穴,在空荡的档案室里喃喃,“她在等‘第八个模板’。
而我……”他摸向腕间发烫的徽章,“可能早就‘考过’这一科。”
当晚21:50,沈夜站在高三七班教室门口。
走廊的声控灯准时亮起,暖黄灯光里浮着细尘,像撒了把金粉。
广播声从头顶的喇叭里渗出来,这次比昨夜更清晰:“晚自习开始,十点整后禁止抬头,违者——订正。”
他没像上次那样放轻脚步,反而把鞋跟磕在地面,“咔嗒咔嗒”的响声撞在墙上。
推开门时,他甚至笑出了声——陈砚秋的讲台上,还摆着他昨夜泼剩的半杯冷茶,杯沿结着圈茶渍,像道褪色的红绳。
“这次不坐了。”他从帆布包里抽出张白纸,“我要交份特殊答卷。”
白纸“啪”地贴在黑板残骸旁。
他抄起支粉笔,字迹比昨夜更工整:“6月6日23:47,陈砚秋以‘课堂规则’为锁,将七名学生困于轮回重修。
解题关键:规则本身存在逻辑悖论——要求绝对服从的秩序,却因‘第八人缺位’自我崩溃。”
写完最后一个句号,他在末尾添了句:“阅卷人请注意:本题无解,建议撤销考试资格。”
空气突然凝住了。
粉笔灰打着旋儿坠地,却在离地面十厘米处停住,像被谁捏在手里。
沈夜抬头,就看见陈砚秋从粉笔灰里浮出来。
她的旗袍还是青灰色,银边眼镜却裂了道缝,裂痕从左眼尾一直爬进鬓角。
“你……竟敢篡改答卷?”她的声音像指甲刮黑板,每说一个字,教室后墙就裂开道细缝。
暗红色液体顺着裂缝淌下来,在地面汇成形形色色的符号——是昨夜那些血色符文的幼体,正滋滋地啃食着地砖。
“不是篡改,是申诉。”沈夜迎着她的目光,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这双眼睛。
陈砚秋的瞳孔里没有眼白,全是翻滚的红雾,“你们这套评分系统,早就该升级了。”
“放肆!”陈砚秋扬起红笔,笔尖渗出的红墨水在空中凝成“重写”两个字。
沈夜的后颈突然泛起酸麻——那是“低头者”残响在预警。
他猛地弯腰,红笔擦着发顶划过,在天花板上烙出个焦黑的洞。
与此同时,他的视野里浮起淡蓝色的轨迹线——是“林小满”残响在显效。
陈砚秋的红笔每动一下,空中就画出个环形符文,像靶心套着靶心。
沈夜盯着最近的那个环,突然想起昨夜李昭在饮水机旁弯腰接水时的画面——当时李昭的影子,正好叠在某个环形中心。
“原来如此。”他低笑一声,抓起讲台上的粉笔盒砸向天花板的灯管。
玻璃爆裂声中,黑暗如潮水般涌进来。
所有规则符文失去光源支撑,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噼啪”炸开。
陈砚秋的身影开始扭曲,旗袍下摆融成墨迹,银边眼镜碎成星子。
她的尖啸穿透黑暗:“……第八人……仍未合格……”
沈夜摸出手机照亮,屏幕冷白光里,一片带字的碎玻璃正躺在脚边。
他捡起碎片,玻璃映出他的脸——额角不知何时多了道极细的红杠,像被无形的红笔轻轻勾画过。
“下次见面。”他对着碎玻璃里的自己笑,“我不当考生了——我来当巡视员。”
教学楼外传来零点钟声。
沈夜走出教室时,腕间的徽章突然变得冰凉。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照片,这次,照片背面的字迹干了,却多了行新字:“补考时间:下一个6月6日23:47。”
风卷着梧桐叶扑过来,打在他额角的红杠上。
有点疼,但很舒服——像拿到了张写着“重点复习”的考卷。
他低头看表,指针正指向00:07。
离下一个6月6日,还有364天。
“够了。”他对着夜空说,“我有的是时间,把这题的‘标准答案’,写进你的规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