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水泥地浸着湿冷潮气,沈夜弯腰拎起最后一袋垃圾时,裤脚被墙根蔓延的野蔷薇枝蔓勾住。
他轻轻一扯,却见枝刺上缠挂着一块黄麻布 —— 边角磨得毛边翻卷,显然是被人贴身揣着反复摩挲过,带着几分陈旧的温软。
“这是……”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上布面,便被一道粗糙焦痕硌了一下。
翻转麻布,半截十字架木片压在底下,尖锐的木刺上还凝着暗红血痂。凑近细嗅,焦肉的腥膻混着松烟的涩味扑面而来 —— 那气味钻入鼻腔的刹那,耳膜仿佛被火舌轻舔,头皮骤然泛起灼烫。
他瞳孔骤然收缩 —— 这是三年前 “骨戏台” 事件里,那群疯教徒钉穿他手掌的刑具。
彼时火势滔天,十字架早该焚成灰烬,可此刻木片上歪歪扭扭的血字 “还你”,分明是他当年被烈焰炙烤至意识模糊时,用残存力气指甲抠刻下的痕迹。
“该死。” 他低骂一声,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喉头的灼烧感。
那夜的痛意骤然顺着指尖攀爬上身:火舌舔舐耳尖的刺痒,头发蜷曲成灰的焦响,还有戏台之上皮影戏咿呀的唱腔,混着台下癫狂的尖叫,在记忆里轰然炸开一片猩红迷雾。他掌心沁出冷汗,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那枚冰冷铁钉再度贯穿皮肉,痛感清晰如昨。
黄麻布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内里泛青的骨茬。
他深吸两口气,扯下卫衣下摆裹住手,慢慢解开布包——一根人腿骨雕成的笛子滚出来,笛身密布细如蛛网的刮痕,像是被人用指腹反复摩挲了百年;触手冰凉滑腻,像蛇蜕下的皮。
“叮——”
指尖刚碰到笛孔,太阳穴“嗡”地炸开。
不是痛,是某种熟悉的共鸣:像有人把他第七次死亡时的记忆,直接塞进了耳道。
火舌舔舐皮肉的**滋啦声**、自己被绑在木桩上的**喘息**、台下皮影戏突然变调的锣鼓点,混着焦糊的血腥气,在脑海里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他牙关打颤,嘴里泛起铁锈味——那是当年被火焰蒸发的血重新在舌尖凝聚。
“残响·焚身者!”他踉跄后退,后腰撞在生锈的铁皮柜上,金属发出沉闷的呻吟。
左胸位置发烫,那是融合了七次死亡残响的地方,此刻正像被人攥住心脏猛扯——每次死亡留下的记忆碎片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溺亡时的水灌进鼻腔的**窒息感**,坠楼时的风割破耳膜的**尖啸**,绞死时的绳索勒紧脖颈的**紫胀触觉**,全他妈醒了。
“吱呀——”
货架阴影里窜出团红影。
小傀甩着流苏扑到他肩头,拨浪鼓急颤三下,木头顶的红绸炸成蓬:“危!危!有声之噬!”
沈夜摸出裤兜里的朱砂笔,在骨笛周围画了道临时镇鬼圈,抬头时后颈全是冷汗:“小傀,你说这是邀请函?”
木偶歪着脑袋,拨浪鼓上的铜珠撞出细碎的响,算是应了。
当晚,沈夜把骨笛封进铅盒,塞进地下室的“静默结界”。
七面镜子围成圆环,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他一次死亡的无声影像:被水鬼拖进河底的挣扎、从二十楼坠落时瞳孔里的云、被绞刑架勒断颈椎的抽搐——这些是他用残响凝结的“活镇物”,专门用来压制异常波动。
“睡吧,祖宗。”他敲了敲铅盒,转身要走,监控屏突然闪起红光。
凌晨两点十七分,铅盒表面凝出细密水珠。
沈夜凑过去,水珠竟慢慢变成血珠,顺着镜面蜿蜒滑落,留下温热黏腻的触感。
七面镜子里的死亡影像同时扭曲,被血线连成一张网,最终在中央镜面汇集成一行湿漉漉的字:“你在怕吗?我听见你在哭。”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是苏清影转发的新闻推送:“柳塘村、青岩沟、野雀坳三地夜葬失控,送葬队伍奏哀乐时,棺中尸首集体坐起诵咒。”附带的音频链接里,他刚点开第一秒,后颈的汗毛就全竖起来了——那咒文的旋律,和当年“骨戏台”皮影戏的配乐,他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的。
“波形对比。”他调出专业软件,把两段音频叠在一起。
绿色的波动图里,咒文的节奏基点像根钢钉钉进视网膜——那是他第七次死亡时的心跳骤停频率。
每段旋律的起伏,都精准踩着他心脏停跳前的最后八下。
“我的死,成了别人的谱子。”他扯松领口,喉结滚动着笑了声,“够有创意的。”
凌晨四点,他在实验室里戴起特制隔音耳机。
左耳接“残响·静默者”过滤层,右耳直接暴露——这是他用三次被声波攻击致死的残响,专门研发的“诡音解析器”。
刚播放到第三小节,左胸突然像被人攥住猛拧:“溺亡者”在肺里灌进冰水,“坠楼者”在脊椎里炸断骨头,“绞死者”在脖颈间勒出紫痕——所有残响同时抽搐,像被同一根弦拨弄的木偶。
“操!”他猛地扯下耳机,右耳“嗡”地炸响。
伸手一摸,指腹沾了满手血。
镜子里,耳道内壁浮起细密的骨茬,像小蛇似的往耳膜方向钻——那是正在生长的新听小骨。
“想把我耳朵改造成接收器?”他对着镜子扯出个冷笑,从抽屉里摸出松烟墨粉混着银朱,在耳周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符,“当我这些‘死法’是摆设?溺亡者能灌你一耳朵水,焚身者能烧你半张脸,要不试试?”
次日黄昏,柳塘村口的老槐树下,沈夜蹲在老抬棺人跟前。
老人正用锈刀削招魂幡,刀面映着他的影子,像块裂开的镜子。
“大爷,这调子真不能听全?”他递过去一包烟,是老人昨天闲聊时提过的“大前门”。
老人没接烟,刀背敲了敲招魂幡:“听完的人,夜里自己爬去坟地,嘴里哼个不停。”他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沈夜,“你身上……有火烧的味道。他们等的就是你。”
山风卷着枯叶刮过,带着腐土与纸灰的气息,擦过耳廓时竟像有人在耳边呢喃。
沈夜后颈的汗毛又竖起来了。
远处山道传来呜咽笛声——不是录音,是活人吹的。
那调子像根细针,直接扎进他刚愈合的耳道符纹。
左胸的残响开始沸腾,溺亡时的窒息感、坠楼时的失重感、焚身时的灼烧感,全他妈在血管里打架。
“跑。”他咬着牙转身,撞开桥栏边贴着的纸人,枯枝划破脸颊,腥甜的血顺着下巴滴落。身后笛声如影随形,纸人嘴唇开合的节奏和笛声分毫不差——每一张嘴,就有一股声波撞进他太阳穴。
直到看见倒塌的祠堂门匾——“柳氏宗祠”四个字已被藤蔓吞了一半,他才一头栽进残垣断壁。
深夜,废弃祠堂的梁上落着层灰。
沈夜蜷缩在供桌底下,耳道的符纹裂成蛛网,鲜血浸透绷带,渗出的血珠落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嗒”声,像倒计时。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十字架焦木片,将它磨成粉,混着自己的血与半管朱砂,涂在一片废弃U盘的金属片上,制成振动膜;再用手机调出日常录音:“张姐,你这凶手牌藏得够深啊”“老板,外卖多加辣”“房东你再涨租我就把恐怖本摆你门口”——最后混进一段故意跑调的《我在火中笑》哼唱,做成音频循环。
“来啊。”他把装置卡在唇间,深吸一口气,用力吹响。
刺耳的杂音炸开来,和外界的笛声撞在一起。
左胸的残响突然安静了些,像找到了反方向的浪。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荒庙中,青姑忽觉骨笛一震。
她低头看去,裂缝竟渗出一丝红雾,仿佛有人正用血对抗她的乐章。
窗外,一轮血月悄然升起——天边早有异象,晚霞如凝血三日未散,村民私语“星轨逆行”,而此刻,月光洒落,笛声未止,反而开始分裂成十三种不同音色,像十三根线,缓缓缠向城市中心。
废弃祠堂之内,沈夜抬手扯下渗血的绷带。
暗红血珠顺着脖颈蜿蜒淌入衣领,在锁骨凹陷处积成一汪小小的血洼,触感温热而黏稠。
他指尖微颤着补画符纹,笔尖行至半途却骤然顿住 —— 祠堂外的笛声里,不知何时缠上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声响,竟是他自己的笑声,诡异得令人心头发紧。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污,将哨片咬得更紧,齿间泛着淡淡的血腥味。后半夜的寒风从祠堂破窗灌涌入内,吹得供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跳跃的光影在他脸上交织,撕扯出几分扭曲的轮廓。
耳道内的骨茬仍在隐隐生长,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有细细的血珠从皮肉间渗溢而出,在残留的绷带间晕开一片更深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