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夜幕剧本杀店后堂,空气里浮动着沉水香与灯油混合的气息,幽微如旧梦低语。沈夜蹲在铺着红布的地面上,最后一盏油灯“咔嗒”按进青铜灯座——第七盏灯芯浸过“锈肺”残响的腐潮,正泛着青灰色的光,像一缕未散尽的叹息。指尖触到铜座时,一股阴冷顺着指腹爬上来,仿佛摸到了井底石碑的苔痕。
六面青铜镜在墙角次第亮起,镜面蒙着淡白雾气,这是“忆阵”启动的标志,能将方圆五米内的灵能波动转化为可视光纹,细微的嗡鸣在耳道深处震颤,如同有人用指甲轻刮玻璃内侧。他直起腰,指节在腰后抵了抵——被伞骨震伤的旧疾又开始抽痛,钝痛如锈钉缓缓拧入脊椎,这是三天前与判官残念交锋留下的纪念品。
“老东西,现在该轮到我问话了。”他扯了扯领口,隔音耳塞在耳内压出红印,橡胶边缘微微发烫,这是防止“锈肺”残响误判环境音的保险措施。呼吸间带着铁锈味,是体内残响悄然苏醒的征兆。
油纸伞静静躺在红布中央,伞面“勿归勿念”四个字在油灯下泛着暗褐,像凝固的血,指尖划过时留下微黏的触感,仿佛墨中掺了尸蜡。沈夜屈指叩了叩伞柄,裂缝里渗出极细的黑雾,在半空凝成模糊的人脸轮廓,那雾气冰凉刺骨,拂过手背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人脸没有五官,只有两片开合的嘴型,像在重复某种咒语,无声的震动让耳膜发麻。
“七渡未完。”沈夜突然开口,声音比黑雾更冷,唇齿间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黑暗吞没。
他摸出袖中铜针——这是从绣娘残魂体内取出的“魂蚀”毒针,针尖还沾着淡紫的尸斑,触之即化为粉末,散发出腐梅般的酸臭。铜针轻轻扎进伞骨裂缝,黑雾瞬间翻涌成漩涡,伞面黄纸簌簌作响,歪歪扭扭的字迹浮出来:“拒渡者……灭族……”纸页摩擦声如枯指抓挠木匣。
“灭族?”沈夜低笑,指腹蹭过伞面新刻的泪痕状刻痕,凹槽中残留着一丝湿意,像是刚哭过的眼睛流下的冷泪,“我妈早把你这套因果论撕了烧给灶王爷了。”他闭眼勾动“焚身者”残响——那是他被厉鬼困在火场时,皮肤灼烧的刺痛与焦糊味猛地灌满鼻腔,掌心仿佛再次绽开燎泡,现实中的黑雾猛地收缩,像被烫到的蛇,发出一声极轻的“嘶”。
沈夜睁眼时眼底发亮,抄起旁边的笔记本唰唰记录,“执念型诡异的典型特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伸手要收伞,却见伞面“勿归勿念”的“勿”字突然扭曲,最后一笔拖长成血线,在红布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渡”,墨迹未干,散发着淡淡的铁腥。
“行啊,还会玩文字游戏。”他扯了扯嘴角,把伞收进玻璃展柜时,指腹在柜门上按出个白印,玻璃冰冷如停尸台的金属板。展柜里的电子温湿度计开始闪烁,他手机同步收到绑定通知,三条阈值分别设成温度骤降5c、腐纸味超标、镜面起雾——这是苏清影教他的“灵能监控三要素”,数据跳动的绿光映在他瞳孔里,像一场微型仪式的倒计时。
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沈夜正窝在前台沙发刷手机。
屏幕光映得他眼尾发青,冷白的光打在脸上,像太平间临时照明。手机页面停在“民间纸伞驱邪法”,评论区有人写“挂红伞辟邪”,他对着屏幕嘀咕:“辟邪?我上次挂红伞,招来个要简历的hR,说我‘死亡经历丰富,适合做危机公关’。”话音未落,喉头莫名发紧,仿佛有谁在背后冷笑。
“叮——”手机震动几乎贴着他手背炸响,震动频率异常绵长,像某种预警信号。
他猛地坐直,锁屏通知刺眼:“检测到异常灵波。”
展柜方向传来玻璃轻响,细微如冰裂。
沈夜抄起放在茶几上的“残响回廊”终端机,冲进展厅时鞋跟磕在门槛上,脚踝一麻,冷汗顺着后颈滑下。展柜里雾气弥漫,像有人往冷玻璃上哈了口气,呵出的白气迟迟不散。油纸伞竟自己撑开了,伞面朝下,伞骨尖端几乎要碰到地面,活像个低头凝视的人,阴影覆盖处的红布颜色更深,像被水浸过。
更诡异的是地板上的积水——他分明记得半小时前刚拖过地。水洼表面平静如镜,倒影不是伞,是一排披麻戴孝的人影,排头的举着白纸灯笼,后面的捧着牌位,正一步一顿地往前走。人影脚腕没入水中,却没激起半点涟漪——真正的人踩水,就算再轻也会有波纹,可这水面静得反常,连呼吸都怕惊扰它。
“心跳频率。”沈夜按下“残响回廊”的“静默者”模块,终端机立刻弹出数据:“每分钟47次,与‘纸伞尸渡’案死者临终心跳一致。”声音从喇叭传出时略带电流杂音,像从深井底部传来。他眯起眼盯着倒影,寒意自足底窜上脊背。
“你在模仿黄纸亡者的仪式。”他掏出录音笔贴在展柜玻璃上,声音压得很低,玻璃随之轻微震颤,“但漏了最关键的——冤魂走路会踩水。他们被水浸了七十年,脚底板早烂成泥,踩水怎么会没动静?”话音落下,展厅温度骤降,录音笔指示灯由绿转红。
倒影里的人影突然全部顿住。
排头的纸灯笼“啪”地熄灭,后面的牌位歪歪斜斜倒成一片,发出无声的崩塌。
伞面缓缓收拢,雾气像被抽干的水,顺着伞骨缝隙钻了回去,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潮湿的霉味。
沈夜摸出笔记本,笔尖在“学习人性”四个字下画了道重重的线,纸面被划破,发出短促的“嗤”声。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跳出来:“别养鬼,它快学会打字了。”
他盯着短信,拇指悬在“回拨”键上半天没动。后颈的汗毛轻轻竖起——这号码没有归属地,短信发送时间显示“刚刚”,可他的手机信号格是满的,连基站都未切换。
“守默会?还是哪个老东西?”他嘀咕着,指尖蹭过展柜上的温湿度计,数值已经恢复正常,但金属外壳却留有一丝余温,仿佛刚被人握过。转身时,眼角瞥见展柜角落,伞面“勿归勿念”的“念”字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个极小的“字”——歪歪扭扭,像用指甲划的。他凑近细看,那“字”的结构很怪,上半部分是“言”,下半部分是团乱麻,触之无痕,却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烧般的负像。
沈夜摸出手机拍了张照,正打算发给苏清影,却见照片里的“字”突然动了,乱麻部分缓缓舒展,竟拼成个“打”字,像素轻微扭曲,像有看不见的手在编辑图像。
“……行。”他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去前台拿了个密封袋,“明早让苏清影看看这伞面。”他弯腰收拾地上的油灯时,听见展柜方向传来极轻的“沙沙”声,像有人用指甲刮玻璃,又像笔尖在纸上缓慢移动。
抬头时,伞面“勿归勿念”四个字的笔画正在微微蠕动,像活过来的蚯蚓,墨色边缘泛起生物性的微光。
沈夜没动,只是摸出兜里的铜针,在指尖转了两圈,金属的凉意让他清醒。
蚯蚓般的笔画顿了顿,又缓缓缩回原来的位置,仿佛在畏惧某种记忆。
“挺聪明。”他把铜针别回袖中,弯腰捡起最后一盏油灯,声音低得像自语,“但你忘了,我玩剧本杀时,最擅长陪Npc演完最后一幕。”
凌晨一点,沈夜坐在前台电脑前,把展柜监控录像、温湿度数据、残响回廊分析报告一一整理进加密文件夹。屏幕蓝光映得他眼下青黑更重,鼠标光标停在“案卷名称”栏,犹豫片刻后敲下:“伞中字·第三阶段实验记录”。键盘敲击声在寂静中回荡,每一个回车都像一次封印。
刚点击保存,电脑突然黑屏。
他皱眉按电源键,屏幕却亮起一行血红色的字,字体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的:“下章,我来写。”
那一行字像烧红的铁钎捅进眼球。
沈夜的手指僵在键盘上方,后槽牙咬紧,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狂跳。
不是病毒……是宣告。
它不再藏了——它要写的不只是名字,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