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城市的霓虹早已淡去大半,“夜幕剧本杀” 店内只剩下吧台上方一盏昏黄的孤灯,将周遭的阴影拉得长长的,连空气都透着几分沉寂。
空调老旧的滴水声,像一根不知疲倦的节拍器,“嗒、嗒、嗒”,规律地敲在木质地板的同一个位置,在这份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夜斜靠在吧台后的高脚椅上,指尖划着手机屏幕,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里的热闹片段 —— 与店里这份打烊前的宁静格格不入。作为这家小店的老板,他早已摸清了这份宁静的规律,却还是偶尔会被屏幕里的喧嚣衬得有些恍惚。
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角落的监控分屏时,沈夜原本松散的眉心忽然微微一蹙。分屏里是 c 区的《诡宅》主题房,空无一人的桌面上,一本摊开的剧本正一页、又一页地缓缓翻动,动作轻缓得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耐心地逐字阅读。
那间房今天根本没开过,怎么会有动静?
“啧。” 沈夜轻啧一声,放下手机,指腹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尾 —— 最近盯店太久,连幻觉都开始出现了?他站起身,从吧台底下抄起手电筒,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 “嘎吱、嘎吱” 的声响,在空旷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回声。
推开《诡宅》主题房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旧纸张霉味和灰尘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比店里其他区域的温度低了好几度,让沈夜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他抬手打开手电筒,光柱在桌面上扫过 —— 那本摊开的剧本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纹丝未动,书页边缘甚至还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像是许久没被碰过。
一切正常。
沈夜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随即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哎哟我去,这破摄像头又开始抽风了。” 他摇摇头,心里盘算着,“看来是时候换一套新的监控设备了,要不干脆利用一下这‘灵异’噱头,搞个‘本店真实闹鬼,剧本杀包月体验’的优惠活动?说不定还能成个网红打卡点。”
他关上门,转身走回吧台,将这件事归结为设备老化和自己连日操劳导致的精神疲惫。这年头实体娱乐不好做,经营这家小店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心力。
没等他歇多久,预约了今晚十一点半场《第七人》的玩家们就陆陆续续到了。
第一个进门的是个叫林小满的年轻女孩,一身亮黄色的运动装,像只刚出笼的百灵鸟,拉着同伴的胳膊一进门就睁着圆眼睛四处张望,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哇,这店的氛围好酷啊”,活力四射的样子瞬间打破了店里的沉闷。
第二个到的是赵猛,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衫的年轻男人,典型的程序员模样,肩膀微微内扣,带着点社恐的局促。他进门后没敢多看,径直缩到最不起眼的角落,从包里掏出耳机戴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点着,像是要把自己和周围的世界彻底隔开。
最后到的是个叫白薇的女人,三十岁上下,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衣,头发束成低马尾,眼神锐利得像是能看透人。她没像其他人那样打量店里的环境,反而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牛皮册子,册子封面上用朱砂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号,看着有些神秘。“最近阴气重,我习惯了带这个。” 她低声对同伴解释,语气平淡,“防一手总是没错的。”
沈夜靠在吧台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三位风格迥异的客人。多年的职业习惯让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悄悄给每个人贴上了初步的标签:活泼外向的大学生、沉默寡言的程序员、神秘学爱好者。
他今晚安排的《第七人》是个相当冷门的硬核推理本,流程枯燥,线索繁杂,极度考验玩家的耐心和逻辑。按他的经验,林小满这种活泼性子很可能中途失去耐心,赵猛这种社恐大概率全程闭麦,倒是那个叫白薇的女人,眼神里透着股冷静,或许能在推理环节带来点惊喜。
“好了,人到齐了,我们准备开始吧。” 沈夜拍了拍手,从吧台后走出来,引着三人向 b 区包房走去。
游戏准时开始,b 区包房里的灯光调得昏暗,暖黄色的光线下,六张印刷精美的角色卡牌被一一分发到玩家手中。沈夜站在桌旁,作为这场游戏的主持人,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宣读开场白,指尖却忽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凉意,像是碰到了冰块。
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指间竟多了一张卡牌。
那卡牌泛着陈旧的暗黄色,材质粗糙得像陈年的草纸,边缘磨损得厉害,边角还卷着,像是从某本破旧的古籍里硬生生撕下来的书页。卡牌上没有任何精美的插图,只有三个用类似血色的墨水写的大字 ——“第七人”,下方还跟着一行细小的字 ——“身份:观礼者”。
这张卡牌,根本不属于《第七人》的剧本 —— 他作为老板,对每个本子的道具都了如指掌。
沈夜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丝疑惑:这东西哪来的?是哪个玩家的恶作剧?他刚要开口询问,指尖的卡牌却忽然像融化的冰块一样,顺着指缝化开,一点点渗入皮肤,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一股刺骨的阴冷寒意顺着指尖往上爬,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与此同时,整个房间的灯光突然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频率忽明忽暗,亮时刺眼,暗时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头顶空调机里那规律的 “嗒、嗒” 滴水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压抑的声音 —— 像是无数个孩童凑在一起,用喉咙最深处的气息哼唱着什么,调子扭曲又诡异,还偏偏和灯光闪烁的节奏完美同步,听得人头皮发麻。
在场的玩家们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停下动作抬头四顾,脸上原本轻松的玩闹表情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不安。
“沈老板,这是你新加的特效吗?” 林小满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活跃气氛,可声音里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还挺…… 挺带感的。”
沈夜没有回答,他的心脏已开始狂跳,目光死死盯着桌面上方,原本投射角色介绍的光束不知何时开始扭曲、汇聚,最后竟在桌面上凝结成一行行像极了新鲜血液的猩红文字,而其上浮现的游戏规则 —— 一、游戏期间,任何人不得提及自己的真实姓名;二、游戏期间,所有人必须全程佩戴角色面具;三、若有人当众指出你在撒谎,你将立即受到惩罚 —— 根本不是《第七人》的规则!
沈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 这不是游戏特效,是真的出问题了!他想大喊让所有人赶紧跑,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什么鬼规则啊?” 林小满第一个皱起眉表示不满,她大大咧咧地抬手摘下刚戴上的狐狸面具,语气带着点不耐烦:“神神秘秘的,我叫林小满,我就说了,怎么……”
她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断了喉咙。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林小满脸上的变化攫住 ——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竟同时涌出了粘稠的黑红色血液,顺着脸颊往下淌,瞬间染红了她的运动装衣领。她的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骨骼发出 “咯咯” 的错位声,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最后,她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跪拜姿势,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刺得人鼻腔发疼。
“啊 ——!” 尖叫声终于冲破了死寂,是林小满的同伴发出来的,可那声音刚响起来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角落里的赵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一丝气都不敢喘,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筛糠,眼泪和鼻涕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可没等他缓过神,桌面上的血色文字就又一次浮现,写着判定:沉默即为认同同伴的违规行为。执行惩罚。话音刚落,赵猛的脖颈处就突然凭空出现一道细细的、颜色鲜红、像是用最锋利的刀轻轻划出来的血线,那血线如同拉链一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上撕开,皮肉翻卷、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旁边的墙壁上,他的头颅咕噜一声滚落在地,眼睛还圆睁着,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
“妖…… 妖邪!” 白薇终于从最初的惊骇中反应过来,她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怒吼,同时从怀里掏出那本手抄的符纸册子,手指飞快地撕下一张画满复杂符号的黄符,紧接着狠狠咬破自己的指尖,将鲜红的血珠抹在符纸上,口中急促地念念有词:“天雷地火,破邪显正!敕!”
符纸 “腾” 地一下无火自燃,化作一团微弱的金色火光,带着细碎的噼啪声冲向天花板。可那火光刚升起半米,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坚硬墙壁,“噗” 地一声瞬间熄灭,连一点火星都没剩下。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强烈、更加恐怖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形的潮水,死死挤压着房间里的每一寸空间。白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猛地向旁边的墙壁拽去 —— 她的手脚在空中乱挥,却根本抓不到任何东西,血肉之躯竟像液体一样,被硬生生拖进了坚实的墙壁之内!
墙面上,一张由水泥和涂料构成的人脸缓缓凸显出来,正是白薇那张因痛苦而极度扭曲的脸。她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哀嚎,三秒后,那张小脸彻底凝固,与墙壁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不过短短几分钟,刚才还活生生的三个人就没了踪迹,包房里只剩下沈夜一个人。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腿发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很快就浸透了后背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恐惧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理智,可多年经营剧本杀店锻炼出的强大逻辑思维,却在绝境中逼着他冷静下来 —— 必须找到生路,不能就这么死了!
“一定有漏洞!任何规则都有漏洞!” 他在心里疯狂默念,“‘不得提及真实姓名’、‘必须佩戴面具’、‘被指认撒谎会受罚’…… 这些规则的指向性都很明确。但我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也没有摘下面具,更没有人指认我…… 我没有违规!”
他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白薇的墙壁,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规则里找出破局的方法。
就在这时,那诡异的童声合唱又一次在耳边响起,这一次没有了灯光的干扰,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违规者…… 你是多余的人。”
多余的人?
沈夜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 —— 多余的人…… 第七人!是那张凭空出现的、写着 “第七人” 的该死卡牌!
这个死亡游戏,原本只需要六个玩家,而他,就是那个多余的 “第七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掌骤然攥紧,剧烈的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瞬间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意识像被拖进了冰冷的海底,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可在彻底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与不甘,像沉睡的火山般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
“我只是个开剧本杀店的…… 凭什么要我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我不甘心!!!”
这声呐喊卡在喉咙里,没能发出来。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世界归于一片死寂的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