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祠堂的断墙漏风,穿堂风裹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钻进沈夜鼻腔,混着腐木与湿土的气息,在舌根泛起一股金属味——像是咬破了舌尖后吞咽下的血。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指腹在唇角洇开一道红痕,温热黏腻的触感尚未散去,耳道深处便传来一阵锐利抽痛,仿佛有细骨正从颅内缓慢生长,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神经末梢,像砂纸反复磨过听觉通道,刺啦作响。
而就在那痛感蔓延至太阳穴的瞬间,左胸猛地一烫,“焚身者”带起的灼热感顺着血管烧到指尖;肺叶却被“溺亡者”压着一块寒冰,冷得连呼出的气息都在喉间凝成霜雾,两种极端的痛楚在他体内撕扯,几乎要将灵魂劈成两半。
“收编?”他低笑一声,喉间滚出腥甜,指节捏得发白,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痂,摩擦时隐隐渗出血丝。
低头看向膝头的《幽音考》残卷,泛黄的皮纸边缘,那行用血写的“叶十九曾破调,代价是忘却母亲面容”仍在缓缓蠕动,如同活物般在纤维中游走,墨迹边缘泛起极淡的檀香——是苏清影常用的古籍修复香膏味道,那种老方子她只肯用在最危险的记忆封印上。
“这香……是‘凝神膏’。”他喉结滚动,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触感微黏,像是血与记忆一同渗进了纸页,“她又在无意识修补我读过的痕迹了?”
三天前苏清影刚脱离时间同化危机,按理说记忆该稳定了,可现在看来,那些被诡异侵蚀过的裂痕,比想象中更顽固,仍在以这种方式悄然反扑。
他迅速摸出银朱笔,在残卷四周画了个极小的困字诀。墨迹刚触到纸页,血字便像被烫到似的蜷缩成团,最终消失在纹路深处,只留下一点焦糊味,混着檀香残留在空气中,像是某种意识被强行封存后的余烬。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录音循环结束的提示音。
他调出那段跑调的《我在火中笑》,左耳塞上耳机时,刻意把音量调到最大。
荒腔走板的哼唱炸开,夹杂着“张姐,你这凶手牌藏得够深啊”的日常录音,刺耳得近乎癫狂。他闭了闭眼——左胸的残响果然安分了些,“第七人”残响甚至跟着跑调的旋律轻轻震颤,像失衡的钟摆终于找到了新的频率。
他知道,这些东西喜欢秩序:整齐的音高、稳定的节拍。一旦旋律崩坏,它们就像失重般找不到依附点,只能随混乱频率摇晃颤抖。
“认知错位。”他扯了扯嘴角,把这段音频设为手机铃声,“她要庄严的终曲,我偏给她菜市场砍价版。”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咔啦”一声脆响——是纸人阵的方向。
他猛地抬头,月光透过破窗斜照进来,照亮供桌上蜡烛火苗拧成螺旋状,朝着窗棂方向倾斜,光影扭曲如挣扎的手指,投在墙上像一群无声呐喊的剪影。
“小傀?”他轻声唤了句。
红影从梁上窜下,流苏在半空划出残影,木头顶的红绸炸成蓬,拨浪鼓急颤两下,又用木手去抓他的袖口,往门外拽,掌心传来粗糙的摩擦感和一丝微弱的电流震颤——那是小傀示警时才会有的反应,像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拨响。
沈夜摸出背包里的朱砂匕首,跟着小傀翻过断墙,碎瓦划破外套袖口,布料撕裂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村中静得反常,连野狗都不见踪影。越靠近坟地,风里飘来的不再是腐土味,而是浓重的松烟与尸油混合的气息,黏在鼻腔后端,令人作呕,仿佛整片土地都在缓慢腐烂。
残月悬在柳塘村坟地上空,纸人阵不知何时从村口桥栏蔓延到了坟头,白幡似的在墓碑间摇晃,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是无数人在低语,在黑暗中编织一首无人听见的安魂曲。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最近的纸人脸——表面的糊纸比普通纸人厚三倍,触感坚韧如皮革,唇部纤维排列异常紧密,凑近看竟像人类声带的纹理,微微泛着油光,还带着一丝尸油特有的滑腻。
“活祭品的替身载体。”他想起之前在纸人里发现的微型乐谱,掏出随身的小银刀割下一角,“用尸油和松烟墨显形。”
墨汁抹上纸角的瞬间,暗褐色的纹路浮现出来,是一行极小的工尺谱,末尾标注着“献声者:丙寅年溺毙童子”。
他瞳孔骤缩——丙寅年是二十年前,柳塘村确实出过一场暴雨引发的山洪,当时淹死了七个孩子,其中最小的才三岁。
“七个……但这里写着‘十三名献声者’。”他心头一沉,指尖不自觉摩挲着刀柄,“难道除了山洪,还有别的祭杀?”
风卷过坟头,纸人们同时张开嘴,无声的旋律像有形的线,缠上他的手腕、脖颈、脚踝,皮肤传来冰冷的勒痕感,仿佛被蛛丝缠绕,每一根线都在试探他的频率。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线在往他耳道里钻,试图勾住他的残响,唤醒沉睡的共鸣。
“想收编我的死法当和声部?”他扯松领口,冷笑里带着血腥气,“先问问我这些‘死鬼兄弟’答不答应。”
他摸出裤兜里的十字架焦木片,那是三年前“骨戏台”事件留下的,焦痕里还嵌着他当年的血痂,指尖摩挲时传来粗粝的痛感,像在触摸一段不肯愈合的历史。
木片刚触到纸人,被墨汁显形的乐谱突然扭曲成乱码,纸人面部“刺啦”一声裂开道缝,一股腐臭味喷涌而出,像是尸体开口说话。
“走!”他攥紧小傀的木手往祠堂跑,背后传来纸人撕裂的脆响,像枯纸被生生扯断,又似无数喉咙同时断裂。
刚跨进门槛,左胸突然剧烈发烫——是骨笛在震动。
他从颈间摘下铅盒,骨笛竟自己撞开盒盖,笛身泛着幽蓝的光,像有活物在内部游动,脉动般的微光映在他瞳孔里。
“你想让我去?”他盯着骨笛,它正缓缓滚动,笛尾指向村外的山道。
“它在回应我的愤怒?还是仅仅被青姑的召唤惊醒?”他低声自语,“不管你是想逃命还是复仇……这次,我们目标一致。”
月光透过破窗照在笛身上,他看见笛孔里映出些模糊的影子:十三名乐师被钉在戏台梁上,喉咙穿线,血顺着琴弦滴进铜盆;中央高座上,青姑闭目抚着骨铃,泪水滑过脸上的符纹,滴在她脚边的骨笛上。
“原来你也不想当刽子手。”他弯腰捡起骨笛,笛身的震动突然变得温柔,像在回应他的话,掌心传来一阵暖意,竟驱散了部分耳道的刺痛。
残响们也安静下来,仿佛被某种古老频率安抚,不再撕扯他的意识。
“行啊,你指道,我带路。但这一趟——”他把骨笛塞进外套内袋,指尖轻轻敲了敲,“我不当祭品,当dJ。”
祠堂外,纸人阵的无声旋律突然拔高了半调,像在催促什么,空气随之震颤,耳膜嗡鸣不止,仿佛整个夜晚都在等待一场失控的演奏。
他凝视着手机屏幕,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你们想要一场神圣终曲?无妨。”
他猛地按下外放键,“那便让我为你们奏响一曲地下电台的疯癫串烧。”
刺耳的电流杂音裹挟着跑调的《我在火中笑》骤然炸开,与纸人隐约的 “吹奏” 交织缠绕,化作一片狂乱的声浪,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被强行重新调音。
他转身背起背包,小傀稳稳蹲在肩头,拨浪鼓上的铜珠撞出轻快脆响,似在打着节拍,精准应和着他心底翻涌的节奏。
清冷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纤长,斜斜铺在青石板上,顺着骨笛指引的方向,朝着山道深处绵延而去。
山风卷着松涛从远方漫来,其间隐约夹杂着骨笛的呜咽,宛若大地在夜色中低低私语。
沈夜抬脚踩碎脚边的纸人残片,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笑:“青姑,你所求的终曲?我自会亲笔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