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小瞳后,沈夜一整个上午都在调试忆阵频率。
直到下午,阳光斜斜切进忆阵室,他才终于捕捉到第一缕外源声波。
沈夜坐在转椅上,指尖按在忆阵核心的水晶球上。
残响群的银芒在球内流转,突然,残响·静默者的雾霭里浮出段模糊的声波——
谢谢你让我做回自己。
是林小瞳的声音。带着鼻音,尾音微微发颤,像在哭又像在笑。
他猛地直起身子,水晶球里的银芒突然分裂成十七道,每道都裹着不同的声音碎片:卖早点的阿婆说小伙子多吃点,消防队员扛着水管喊,甚至有次他被诡镜割喉前,苏清影隔着门喊的沈夜!
这是......他屏住呼吸,看着残响·焚身者的火舌里飘出片焦黑的记忆——那是第十二次死亡时,他被黑焰灼烧的剧痛中,隐约听见街角流浪猫的喵叫。
此刻那声猫叫正清晰地在意识海里响起,它们在吸收外界的情感印记?
残响·坠者的螺旋阶梯突然在水晶球里旋转起来,带起的气流掀起桌上的笔记本。
沈夜盯着扉页上残响系统四个字,忽然笑了——那些曾经只承载他一人执念的灵体,现在正变成......可以传递意志的存在。
暮色漫进窗户时,他收拾好忆阵室,转身看见茶几上的老式录音机。
深棕外壳落着薄灰,是他从母亲旧物里翻出来的,里面录着段模糊的家书·一。
他伸手,指尖在录音机按钮上停顿了片刻。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骨笛在胸口轻震,像在催促什么。
明天再听吧。他低声说,却没移开手。
月光爬上招牌时,录音机的指示灯在黑暗里微微发亮,像只等待睁开的眼睛。
金属门轴在晨光里发出细响。
沈夜将钥匙转到底,推开门的瞬间,风裹着街角早餐铺的豆浆香涌进来。
他没急着开灯,目光径直落在茶几上那台蒙尘的老式录音机上——深棕外壳的纹路里还嵌着半粒红豆,是昨夜苏清影端粥时不小心洒的。
该听听了。他喉结动了动,指尖在按钮上悬了三秒,像在确认什么,最终按下播放键。
兹啦——电流杂音先漫出来,接着是模糊的雨声,混着布料摩擦声。
母亲的声音比记忆里更年轻,带着点颤抖:昭昭,妈妈要出趟远门......
沈夜的手指无意识抠住沙发边缘。
这盘录音他听过三次,每次都只到这里。
但这次,杂音里突然窜出一道尖细的童声,像被揉皱的糖纸:哥哥,糖!
他猛地前倾,膝盖撞在茶几角。
录音机的磁带走得更急了,童声越来越清晰,混着母亲的轻斥:小渊别闹......
小渊?沈夜低念这个名字,后颈泛起凉意。
九岁那年的记忆突然翻涌——他被拐进巷口时,追出来的其实是养母,而真正的母亲,在更早的相册里,抱着两个穿同款虎头鞋的男孩。
他还记得那张藏在《诡事录》里的照片,不是梦。他们真的存在过。
他冲上楼翻出旧相册,泛黄的照片里,穿蓝布衫的女人蹲在槐树下,左边男孩攥着拨浪鼓,右边男孩正把糖往对方嘴里塞。
照片背面的铅笔字已经模糊:昭昭三岁,小渊三岁,糖豆分你一半。
是你……我一直忘了的名字。他对着照片轻声说,指腹蹭过右边男孩的眉眼——和镜子里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录音机还在响。
他冲下楼时,电流杂音突然炸开,童声穿透噪音:哥哥,我们说好要一起长大啊!
这一次,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刻进骨头里。
沈夜的呼吸顿住,手指死死掐住桌沿。
记忆里突然闪过归寂庵后崖的千年银杏,母亲日记里被茶水晕开的半页:哥......这次,我信你活着。——原来不是称呼养母的哥哥,而是......
脑海中浮现出暴雨夜的画面:两个孩子躲在仓库角落,一人攥着半块糖,另一人抱着破收音机,听着同一段杂音广播。
“原来……是指那个约定。”
小渊。他对着空气念出这个名字,喉间发紧。
骨笛在胸口震得发烫,暗纹里的允我活,亦渡人泛着金芒,像在回应什么。
当晚的忆阵室笼罩着幽蓝的光。
沈夜坐在转椅上,意识海里十七道残响银芒盘旋成环。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勾动第三次死亡的记忆——黑焰裹着皮肉的灼痛,焦糊的头发黏在脸上,楼下消防队员的喊叫声被火焰吞掉一半。
他低喝一声。
残响·焚身者的火舌突然窜出,将这段濒死记忆卷成一团,其他残响的银芒纷纷涌上来,像织网般将其压缩成指甲盖大小的记忆晶片,表面流转着细碎的光。
成功了?他睁开眼,掌心躺着枚银色晶片,触感像凝固的月光。
三天后,他站在巷口的早餐铺前。
穿校服的少年正把豆浆往他手里塞:真的不收费!自从您给我那盘带子,我再也没梦见火了。少年眼睛亮得像星子,昨晚还梦见个穿黑衣服的人,替我挡了烧过来的火苗......
沈夜捏着空录音带盒,指节泛白。
他望着少年蹦跳着跑远,风掀起他的校服下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红秋衣——和第三次死亡时,被他救下的那个火场男孩,穿的一模一样。
原来残响......能渡人。他对着风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坚定得像刻在石头上的字。
暮色漫进店铺时,沈夜踩着梯子扯下夜幕剧本杀的招牌。
红漆木牌在怀里沉得像块铁,他摸了摸边角的木屑——那是开业时和苏清影一起钉的,她当时被锤子砸到手指,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三圈才掉下来。
清影。他转身,看见女孩抱着个藤编箱站在门口,发梢沾着夕阳的金粉。
箱子里是他常穿的黑风衣,还有那本翻烂的《诡事录》。
我查过归寂庵的地方志。她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上的疤痕,后崖银杏树下有个地宫,入口刻着双生同归
沈夜喉咙发紧,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等我回来,我们去看你说的那座樱花山。
我等。她点头,把藤编箱塞进他怀里,但要是三十天没消息......
我会在第二十九天给你发消息。他笑了,把箱子扣紧,就像每次循环结束前,我都会把线索卡塞进你枕头底下。
卷帘门一声拉下。
沈夜在柜台留下线装册,最新一页的字迹力透纸背:若有人寻我,便说沈夜去了该做个了断的地方。
他背着藤编箱走出店门时,风突然转凉。
抬头望,铅灰色的云正从西南方向涌来,像块巨大的幕布。
要下雨了。他低声说,伸手接住第一滴雨珠。
骨笛在胸口轻鸣,远方归寂庵的光点在雨雾里忽明忽暗,仿佛在应和他的脚步。
深山中的归寂庵里,古银杏的落叶正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
禅房内,供桌上的血书被风掀起一页,露出最后一行字:哥哥,我在银杏树下,等你一起长大。
一只枯瘦的手从供桌下伸出,缓缓合上血书。
暗格里的青铜灯突然亮起,映出半张苍白的脸——和沈夜有七分相似的眉眼,此刻正弯成一个极淡的笑。
终于,回来了。
沈夜站在店铺门口时,雨丝已经斜织成帘。
他仰头望了眼褪色的招牌,伸手摸向口袋里的记忆晶片——那里封着他第三次死亡的痛,还有十七道残响的光。
该走了。他对自己说,抬脚迈进雨幕。
身后,暂停营业的告示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小小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