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上的血字像滴进清水的墨,边缘渐渐模糊,最终“啪”地熄灭。
沈夜手指悬在电源键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耳后青筋跳了跳——这是他情绪波动时的习惯性生理反应。
“老东西,玩得挺花。”他低声嗤笑,食指关节抵着下巴来回摩挲。
台灯在桌面投下三角形阴影,将他眼下的青黑衬得更重。
三天前与判官残念交锋时伞骨震伤的旧疾又开始抽痛,从后腰窜到肩胛骨,像根烧红的铁丝在皮肉下蜿蜒。
他没去揉,反而扯松领口,让冷空调风灌进去,借此压下翻涌的烦躁。
键盘敲击声在空荡的后堂响起。
他打开加密文件夹,将展柜监控里伞面字迹蠕动的0.7秒片段单独截出,又把温湿度计异常波动的32组数据导入“残响回廊”终端机。
“残响回廊”终端屏中央浮现出螺旋状的“四渡轮回图谱”,第三环标注着一行小字:“形灭神存,须凭旧契。”
沈夜瞳孔一缩,指尖迅速放大分支路径,系统自动匹配出三条地理坐标,最终锁定在城西老工业区边缘的一处拆迁地块——正是当年刘氏宗祠所在地。
“原来你还守着规矩。”他冷笑一声,抓起外套口袋里的密封袋和手套,“那我就给你送点见面礼。”
屏幕蓝光映得他瞳孔收缩,指尖在触控板上划出利落的弧线:“得让这些鬼东西明白,规则不是它们定的。”
凌晨三点十七分,打印机开始“嗡嗡”运作。
沈夜站在旁边,看着三张A4纸从出纸口缓缓吐出,最上面那张标题是《关于油纸伞类媒介的驯化与防御建议》,加粗的宋体字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抽出第一张,转身走向墙角的青铜香炉——那是母亲生前用来烧符纸的,炉壁还留着她用朱砂画的镇灵咒。
火苗舔过纸页边缘时,他喉结动了动。
记忆里突然闪过七岁那年,母亲蹲在他面前,用沾着墨渍的手指点他额头:“小夜,以后要是遇到脏东西,别慌,先问它凭什么。”纸灰打着旋儿升起来,在香炉上方凝成模糊的漩涡,他盯着那团灰笑了:“妈,您看,我现在会问它凭什么了。”
第二张纸被仔细卷进牛皮纸筒,封口处贴了图书馆的特殊火漆印——是苏清影上个月送他的,说“给非常规档案用”。
他对着地址栏输入“市立图书馆古籍修复室”,快递单贴好的瞬间,手机屏幕亮起苏清影的未接来电,通话时间显示“凌晨两点零五”。
他盯着通话记录看了三秒,拇指在回拨键上按了按,最终只是发了条消息:“伞的新数据在快递里,记得锁进暗格。”
最后一张纸被他用磁铁固定在店铺前台的玻璃墙上。
“本店不接阴差外包业务”几个字用红笔加粗,下面还画了个箭头,指向墙角的展柜。
他退后两步,歪头打量,突然伸手拍了拍玻璃:“老东西,看清楚,这是我的店。”
窗外有野猫蹿过,玻璃上倒映出他微扬的嘴角。
凌晨的风从门缝钻进来,掀起纸页边角,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接下来的三天,后堂的青铜灯座重新亮起青灰色的光。
沈夜调整了“忆阵”的灵能转化参数,将原本用于“渡魂”的符咒换成了自己手写的“诱饵循环”——七盏灯芯浸过“锈肺”残响的腐潮,镜面蒙着的淡白雾气里,隐约能看见声波的纹路。
每日午夜零点,他会按下“残响回廊”的播放键,雨声、诵经声、以及《幽冥录》真本里那段“鬼门开,魂不归”的低语混在一起,像团黏腻的蛛网。
伞旁的空白黄纸在第三晚有了动静。
沈夜蹲在展柜前,盯着纸面逐渐晕开的墨迹,瞳孔微微收缩。
“四渡:缢死账房,债未清算。”字迹歪歪扭扭,笔画中途断了三次,像是用没力气的手指蘸着墨写的。
他摸出放大镜,发现墨迹里混着极细的纤维——是伞面黄纸的碎屑。
“虚弱成这样,还想着走流程。”他扯了扯嘴角,从裤袋里摸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从城市档案馆复印的《民国二十三年县志》。
泛黄的纸页上,“王记米行账房周明远,因揭发东家私吞赈灾粮,被诬盗银,悬梁自尽”的记录被红笔圈了又圈。
废弃祠堂的梁上积着半指厚的灰,沈夜仰着头,看见那截褪色白绫时,后颈的汗毛轻轻竖起。
——这已是第三次了。自从七岁那年母亲强行将“溺亡者残响”封入他识海作为护魂契,每当接近相同死法的灵体,那团冰冷的记忆就会自行震颤,如同预警铃。
这是它感应到同类死亡方式时的反应。
他戴上橡胶手套,指尖刚碰到白绫,残响突然剧烈翻涌,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井底的腐水、缠在脚踝的绳结、上浮时鼻腔里灌进的泥沙……
“原来你连剧本都懒得换。”他扯下白绫,转身时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一套‘债未清算’的模板,用了百年。”
回店后,白绫被系在伞柄上。
沈夜深吸一口气,将周明远的档案扫描件导入“残响回廊”的“共情链接”模块。
终端机发出轻微的嗡鸣,伞面黄纸突然泛起红光,原本“勿归勿念”的字迹开始扭曲,最后竟拼成一行颤抖的小字:“我不想当判……我想回家……”
他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七岁那年蹲在香炉前的母亲,也在这样说着:“小夜,别怕,它们只是迷路了。”
后堂的沉水香混着白绫上的霉味,钻进鼻腔。
“你可以走。”他伸手按在展柜玻璃上,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但得按我的规矩走。”
铁盆里的火焰舔着白绫,陈婆教的送魂调从他嘴里溢出,带着破音的生涩:“魂归乡,莫彷徨,阳间路远,阴司门宽……”火苗燃尽的瞬间,伞中传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又像块压了百年的石头终于落地。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时,沈夜正靠在前台沙发上打盹。
手机震动将他惊醒,匿名短信的提示音像根细针。
“守默会东南分局已标记该物品为‘S7级可驯化媒介’,请勿擅自转移。”他盯着屏幕笑出了声,拇指在键盘上敲下“已读”,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展柜方向传来“咔嗒”一声。
“S7级?你们连它的名字都还没搞清楚。”他低声说,目光扫过柜台角落那份写着《谁杀了判官》的预约单。
伞柄的裂缝处,一道极细的金线若隐若现,像道被精心刻上去的封印。
“早。”他对着展柜说,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
柜台角落的预约单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新剧本的标题:《谁杀了判官》。
他伸手把单子摆正,指腹蹭过“玩家自选结局”几个字,嘴角勾出个极淡的笑。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他走到门口,仰头看天,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开,露出一角青灰色的天空。
风里有潮湿的泥土味,混着若有无的沉水香,像某种预兆。
“今天……该有点新动静了。”他低声说,转身回店时,鞋跟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响,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