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一分,沈夜的指节在残笺边缘压出白痕。
硝酸银溶液在瓷碟里泛着冷光,“双缚”二字像两根细针扎进视网膜——他早该想到,血线娘子的契约从不是单向绞杀。
当他割断情丝的刹那,所谓“退场”不过是把刀柄转向了苏清影的咽喉。
密室挂钟的秒针刮过表盘的声音突然刺耳起来。
他抓起桌上的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翻飞,医院监控画面在蓝光里跳动。
当急诊科走廊的实时影像跳出来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苏清影被推进抢救室的画面定格在两点十七分,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她的右手垂在床沿,腕间红痕比昨夜深了三倍,像条正在进食的蛇。
“操。”他咬着后槽牙把平板砸在桌上,金属外壳撞出凹痕。
密码锁“咔嗒”轻响,暗格里的微型夜视仪扣在眼上时,鼻梁被压得发酸。
推开门的瞬间,晨雾裹着冷意灌进衣领,他摸黑跃上后巷的围墙,瓦片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极了血线娘子织网时的穿针声。
医院住院部的安全通道弥漫着消毒水味,混合着铁锈与旧棉絮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层薄纱,黏附在肺叶深处。
沈夜贴着防火门缝隙张望,护士站的电子屏显示IcU在三楼。
他扯下口罩蒙住半张脸,袖中银剪的轮廓隔着布料硌得手臂发麻——那是他用七次坠楼时摔碎的怀表齿轮熔铸的断情剪,本是用来彻底切断契约的,此刻却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推开IcU观察室的玻璃门时,他的鞋跟在防滑垫上发出轻响,橡胶与地面摩擦的闷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隔着透明玻璃,苏清影躺在病床上,监护仪的绿色波形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平。
她的小臂皮下爬满蛛网状红线,像有人用红墨水在皮肤下画了张血管地图;那些线条微微搏动,仿佛有生命般随心跳起伏。
他的指尖抵在玻璃上,凉意透过掌心窜进心脏——那不是普通的红痕,是红线蛊虫在啃噬她的微循环,每一次心跳都会挤爆几只虫,释放的毒素正在腐蚀她的脏器。
“映影者,启动。”他闭了闭眼,残响的冷意顺着后颈爬进意识,耳道内响起细微的蜂鸣,如同冰层在颅骨下缓慢裂开。
记忆回溯的黑幕里本该浮现苏清影的最后画面,此刻却只有一片混沌的灰——契约在抹除她的记忆,连带着抹除她作为“叛约见证者”的存在痕迹。
“沈夜先生?”
护士站的广播突然炸响,电流杂音刺入鼓膜,他的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转头时看见护士台的对讲机闪着红光,女声机械地重复:“请沈夜先生速至IcU门口。请沈夜先生速至IcU门口。”第三遍时,背景音里混进了细微的气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写了你的名字。”
他的手指在身侧蜷成拳。
这声音不该存在——医院没权限调取患者口述,除非……有人把她的意识接进了公共广播网。
玻璃那头,苏清影的睫毛突然颤动,苍白的嘴唇张合着,指尖在床单上划出断断续续的痕迹。
水汽感知捕捉到汗液残留的轨迹——那不是胡乱抓挠,而是三个扭曲却清晰的字:沈、夜、。
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拔高,尖锐的蜂鸣撕破空气,像一把钝刀反复刮擦神经。
他看见她的瞳孔正在扩散,心跳曲线变成几乎平直的线。
断情剪的刀柄在掌心沁出冷汗,只要他推开门握住她的手,体温的接触就会重启情感共鸣,之前切断的情丝会像毒蛇般缠回来。
可如果不……
“滴——”
心跳归零的提示音像一记重锤,撞击在胸腔内壁,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转身冲向电梯间。
昨夜焚香三炷,他在《禁器录》残卷末页终于译出那行小楷:‘青竹承天,可逆阴阳。’当时还不懂其意,此刻望着伞骨朝上的弧度,忽然明白了。
母亲遗留的油纸伞被他从背包里拽出,伞骨朝上撑开时,伞面的青竹纹在应急灯下泛着幽光——这是他从《禁器录》里翻出的“逆影阵”,伞骨朝天能形成反向结界,让契约感知错位。
“焚身者,频率同步。”他的指甲掐进掌心,七道残响在意识里共振,灼烧感从脊椎窜到太阳穴,掌心传来细密的刺痛,仿佛有火焰在皮下流动。
他对着空荡的走廊低语:“我承认,我想救她。但我更想赢。”这句话被“映影者残响”录进记忆日志时,他的眼底闪过冷光——血线娘子的监听虫此刻正附在通风口的滤网后,她要的是“真实的情感波动”,而他给的是“伪造的临终执念”。
果然,通风口里传来细密的穿针声,金属丝摩擦塑料网格的声响清晰可辨,像无数根绣花针在黑暗中穿梭。
他抬头时,无数根猩红丝线从天花板缝隙钻出,像暴雨前的蛛网般朝他涌来。
可当那些线即将缠上他手腕的瞬间,却突然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剪刀剪断了引线——他根本没有动情,所谓“想救她”不过是数据化的情绪模拟,血线娘子的契约系统正在识别这段“伪证”的真假。
他转身冲进IcU时,医护人员正推着除颤仪往病房跑,轮子碾过地面发出急促的滚动声,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焦糊混合的气味。
苏清影的手垂在床沿,他蹲下身快速从口袋里摸出掺银朱砂,指尖蘸着在她掌心画下微型逆契符;粉末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嘶”声,像雪落在热铁上。
符纹最后一笔勾住她的生命线时,他贴着她耳边低语:“我不是回来救你——我是回来改规则。”
七道残响再次共鸣,意识深处如雷暴降临,每一根神经都在高频震颤。
监控屏幕上的红线脉络突然扭曲,原本有序迁移的蛊虫像被踩碎的蚂蚁群,在皮下疯狂乱撞。
城市另一端的云锦绣坊里,绣绷上的并蒂莲突然绽开血花,金线绣成的婚书“刺啦”一声裂开,传来一声凄厉的哀鸣——契约系统首次出现逻辑冲突:宿主既未履约,也未真正弃情,而是提交了一份完美的“情感伪证”。
远处的风铃突然响了,铜铃相击的余音悠长,在晨雾中荡出一圈圈涟漪。
一根断裂的红线从窗外飘进来,缠上墙角的路灯,缓缓打了个死结,丝线摩擦金属的“沙沙”声几乎不可闻。
沈夜直起腰时,监护仪的心跳曲线重新跳出微弱的波动,那“嘀——嘀——”声起初迟缓,继而渐稳,如同冻土下悄然复苏的溪流。
他扯下口罩擦了擦额角的汗,湿热的布料在脸颊留下一道短暂的温感,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凌晨五点零三分,离正午十二点还有六小时五十七分。
阳光从医院的高窗斜照进来,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浮游,每一粒都像被点燃的星屑,缓缓旋转。
他望着光斑里浮动的尘埃,忽然想起苏清影常说的话:“古籍修复最讲究火候,太早揭裱会损纸,太晚又会粘死。”
此刻他掌心的逆契符还带着苏清影的体温,那热度透过皮肤渗入血脉,像一颗沉睡多年的心脏重新搏动。
他低头时,看见她的指尖正缓缓蜷起,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
一股电流顺着指尖窜上脊椎——那是被封印已久的情丝共振。他猛地闭眼,喉头一紧,几乎要跪下去。可最终只是极轻地回握了一下,像怕惊醒一场百年旧梦。
窗外的天色渐亮,图书馆的尖顶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那里的天文钟指针正随着日光移动,分针在“12”的位置顿了顿,开始缓缓向“1”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