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城市像被按了暂停键的老电影。
沈夜坐在废弃信号塔顶层边缘,后背贴着还带着夜露凉意的金属支架,掌心那枚空白卡牌正随着呼吸微微发烫。
他记得昨夜穿过三条断电街区,鞋底踩碎了七片带血的玻璃——那是剧本之灵留下的路标。每走一步,卡牌就在胸口烫一次,直到爬上这锈迹斑斑的铁架。
他垂眸盯着卡面——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此刻正泛着诡异的银蓝,像条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又来。他低声呢喃,喉结滚动。
上回在梦境里看见玻璃塔时,卡牌还只是温凉的;这回寒意直接窜上脊椎,连后颈那朵淡金色印记都跟着抽痛。
十六道残响在体内流转的韵律突然乱了一拍,像被什么外力拨弄的琴弦。
他闭眼,试图用惯用的剧本杀复盘思维梳理:玻璃塔、坠落的自己、第七扇门......上回是幻觉,这回卡牌发烫,说明不是梦。
意识刚沉入识海,玻璃塔的轮廓便在黑暗中浮现。
无数个他在透明楼层间重复着死亡:第一次溺亡时挣扎的手,第二次焚身时蜷缩的背,第三次坠楼时睁大的眼......这些画面本该是残响里封存的记忆碎片,此刻却像被人用红笔圈了重点,在视网膜上灼烧。
叮——
一声脆响惊得他睫毛猛颤。
抬眼望去,玻璃塔最顶层不知何时多了扇门。
枣红色木门上,七个血字正往下滴着黏腻的液体:第七人,请入场。
沈夜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苏清影昨晚在古籍修复室说的话:《幻戏志》里记载,七人成局是最危险的执念闭环。而此刻,卡牌裂痕处的温度已经烫得他几乎握不住,那热度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像有人在他意识里敲锣打鼓:进来,进来。
是剧本之灵。他猛地睁眼,冷汗顺着下颌砸在金属支架上,它醒了。
图书馆地下修复室的台灯在此时地熄灭。
苏清影握着镊子的手顿住,《幻戏志》残页上的字迹在黑暗里泛着幽光:梁昭文日记·七月初三:我见到了第八门,它不在地上,而在人心。
若第七人不愿坠入,则轮回永续,执念成灾。
她的指尖在第七人三个字上轻轻划过,手机突然在桌面震动。
接通键刚按下,听筒里便传来忙音——不是占线,是信号被某种力量直接掐断的滋啦声。
沈夜?她指尖一颤,立刻撕下一页《幻戏志》,咬破手指画出血符贴于窗棂——这是她们约定的紧急联络法。然而符纸瞬间碳化,连灰都没剩下。
她抱紧碑片起身,指腹抚过那道新凿般的‘沈夜’刻痕——冰冷石面竟微微发烫,仿佛回应着远处某人的心跳。
有什么东西撞在窗玻璃上。
苏清影抬头,路灯下站着道身影。
叶十九的玄铁刀未出鞘,刀鞘上的银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望着她,抬手递来一张泛黄戏票,朱砂写的第七场,夜幕终章几个字还带着潮湿的腥气。
苏清影推开通向庭院的木门时,风卷着槐花香扑进来。
叶十九的手悬在半空,戏票边缘被风掀起一角。
她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纸页,耳畔便炸开一道低语:他在塔里......快救他。
那声音像冰锥扎进太阳穴。
苏清影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站稳。
再抬头时,叶十九已经转身走向阴影,玄铁刀在他背后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根指向老城区的箭头。
废弃影院的灰尘在光束里跳舞。
沈夜蹲在舞台中央,点燃第七盏魂灯。
橙红色的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十六道残响的光雾从他后颈的印记里飘出,在空中织成逆向回环阵列——这是他和苏清影翻遍古籍才找到的,能隔绝外界意识侵蚀的阵式。
这次不是被动防御。他对着空气低语,指尖抚过胸口那道螺旋状旧伤,我要进去,正面会会它。
残响们的光雾突然剧烈震颤,像在回应他的决心。
沈夜深吸一口气,闭目引导残响沉入识海。
呼吸声渐弱,直到细不可闻;心跳却越来越响,像战鼓在胸腔里擂动。
意识坠入黑暗的瞬间,玻璃塔的尖顶刺破夜幕。
沈夜站在第七层的镜面地板上,四周全是自己的倒影——每个倒影都在重复不同的死亡场景:溺亡时从喉咙里涌出的水泡,焚身时焦黑的指尖,锈肺时咳在掌心的血沫......
欢迎来到终章。
沙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沈夜抬头,穿导演黑袍的正从塔顶垂降,手中剧本燃烧着幽蓝火焰,你以为打破碑林就能逃脱?
每一次复活,都是我给你写的新台词。
话音未落,四周镜面轰然爆裂。
沈夜瞳孔骤缩——那些本该与他共生的残响,此刻竟被扭曲成青面獠牙的傀儡:溺亡残响的水龙卷变成绞杀的水链,焚身残响的赤焰凝成烧红的烙铁,锈肺残响的咳嗽声化作利箭......
我愿成为故事本身。傀儡们齐声嘶吼,声音里混着他每一次死亡前的呜咽。
沈夜本能召唤无名碑灵,识海里却只传来一声闷响。它们被篡改了。碑灵的声音虚弱得像游丝,剧本之灵用你的执念做了牢笼。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沈夜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镜面。
他突然想起苏清影说过的话:最坚固的防线,永远是最初的执念。
舌尖传来刺痛。
他狠狠咬破自己,腥甜的血味在口腔里炸开。
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火焰舔着天花板,他在密室水箱里拼命拍玻璃,指甲缝里全是血;耳边回荡着诡异的低语没人会记得你,可他在最后一刻用尽所有力气,在玻璃上划出我不想死四个血字......
那是我最初的不甘。沈夜抹了把嘴角的血,眼底燃起赤焰,不是你的剧本,是我的命。
冲击波从他心口炸响。
所有残响傀儡的嘶吼戛然而止,镜面地板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那个穿黑袍的脸色骤变,剧本上的火焰开始摇晃。
第七人......未归位。
微弱的声音从心底升起。
沈夜猛然抬头——塔顶那扇木门不知何时洞开,门外是他从未见过的晨光。
他摸出一直攥在掌心的卡牌,裂痕处的银蓝光晕此刻亮得刺眼,像要把卡牌本身烧穿。
我不是演员。他对着黑袍笑,笑容里带着三分疯癫七分狠戾,我是读档玩家。
卡牌迎向剧本之灵的刹那,玻璃塔开始剧烈震颤。
黑袍的身影逐渐透明,他的尖叫被塔崩的轰鸣淹没:你不能......
我能。沈夜轻声说。
现实世界,影院银幕突然发出刺目白光。
那光影不属于现存胶片,也不是投影仪输出——它像是从未来的废墟里,倒流回来的一帧遗言。
苏清影撞开影院大门时,正看见那道光像利箭般扎进沈夜心口。
他面色青紫,呼吸细若游丝,额角全是冷汗。
沈夜!她扑过去,撕开怀里的《幻戏志》残页,将七人成局四字按在他额上,你说过要改写结局的!
你不能在这儿倒下!
话音未落,沈夜体内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十六道残响的光雾突然逆转方向,不再护着他的识海,而是以初次死亡之不甘为核心,在他周身布成闭环防御阵列。
光雾里浮起无数张脸:买烤肠的小女孩、借伞的打印店店员、被他带玩剧本杀的退休教师......
这些面孔,是他三年来唯一没删掉的Npc对话记录——他曾以为只是日常碎片,此刻才懂,是他们让他还想活下去。
他在动!苏清影屏住呼吸。
沈夜的手指微微抽搐,后颈的淡金色印记开始绽放,像朵正在舒展花瓣的花。
识海之中,玻璃塔彻底崩塌。
沈夜站在一片废墟上,掌心卡牌的裂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小字:此卡,名为。
穿黑袍的最后看了他一眼,化作光点消散前,咬牙道:你赢了......但故事还没结束。
结束不结束,我说了算。沈夜对着空气说。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纹里还沾着咬破舌尖的血,从今天起,我的命,我自己写。
影院银幕上,一道从未存在过的光影闪过:穿黑衣的男人站在燃烧的剧本前,指尖夹着枚卡牌。
他抬头看向镜头,嘴角扬起一抹笑:下一章,该我出题了。
晨光透过破洞的银幕洒进来,照在沈夜脸上。
他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废弃影院内尘埃未落。沈夜猛然睁眼。
苏清影蹲在他身边,听见他第一声呼吸时,窗外槐花正簌簌落下,像一场迟来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