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胡同里就响起了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刘峰醒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睡。里间传来何小萍均匀细微的呼吸声，让他心安，却也让他不敢放松。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起炉子，烧上热水。炉膛里的火光映着他沉静的脸庞，眼下一片淡青。昨天的布局已经展开，网已撒下，但收网之前，任何环节都不能出错。尤其，不能让她再受一丝牵连。
水将开未开时，里间的门帘掀开了。何小萍穿着整齐，短发用发箍利落地拢好，脸上看不出昨晚生气的痕迹，只是眼神在接触到刘峰时，微微飘忽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起这么早？”刘峰递过一杯刚兑好的温水。
“嗯，上午要去北影厂看一个内部放映，学习镜头语言。”何小萍接过水，小口喝着，语气平常，“你……今天还要忙？”
“有些事要处理。”刘峰没细说，只是看着她，“昨天的事……”
“我知道了。”何小萍打断他，放下杯子，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报道是假的，你是被陷害的。我相信你。”
简单的几句话，却像一阵暖流，瞬间驱散了刘峰心头最后的阴霾和疲惫。他看着她，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句：“谢谢。”
“谢什么。”何小萍别开脸，耳根有点红，但语气努力维持着镇定，“我是相信证据，相信……战友的人品。你赶紧把那些背后搞鬼的人揪出来，还自己，也还我……清白。”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有点快，但意思明确。
“一定。”刘峰郑重承诺。
“那我走了，你自己记得吃饭。”何小萍拿起自己的帆布包，走到门口，又停住，没回头，声音低了些，“晚上……我可能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好，注意安全。”
看着她清瘦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胡同口，刘峰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他快速吃完简单的早饭，将炉子封好，锁上经营部的门。
今天，将是关键的一天。
他先去了邮局，将昨晚写好的两封信寄出。一封给广东的陈宝山，提醒他香港媒体配合发力的时机和要点；另一封给徐振华，补充了一些关于李国华小舅子公司在深圳活动的新线索（来自钟诚留下的材料），并强调了调查的隐蔽性和安全性。
接着，他来到一个离派出所不远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张志刚单位的电话。
“刚子哥，是我。‘黑皮’那边有消息吗？”
“有！”张志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那小子昨晚在火车站附近一个地下录像厅被我们盯住了，今天一早控制住了。底片在他一个姘头那儿，已经起获。这小子怂得快，还没怎么问，就吐了。指使他偷拍、给钱的就是《京都晚报》那个郑小军！而且他交代，郑小军给钱的时候喝多了，吹牛说这是‘上面’交代的‘政治任务’，搞臭了你，他就能调去更好的部门！”
“好！口供和证据务必固定死。郑小军那边，先别动，盯紧就行。”刘峰叮嘱。
“明白！等他背后的‘上面’露出更多马脚！”张志刚会意，“对了，深圳那边，我托了信得过的老战友，已经在悄悄摸排李国华小舅子那家公司了，一有异常资金往来的铁证，马上就能扣人！”
“辛苦了，刚子哥。保持联系。”
“同志，来份《经济日报》。”
卖报的老头递过一份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报纸。刘峰接过，迅速翻到二版。一个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
《是技术创新还是道德污名？——探访风波中的峰华半导体》
副标题是：本报记者实地调查，对话当事人，揭开不实报道背后的真相与角力。
文章写得扎实而有力。前半部分，详细介绍了峰华半导体在通信芯片领域取得的技术突破（引用了部分已脱密数据），肯定了其作为新兴民营高科技企业的价值。中间部分，正面回应了谣言：清晰说明了与程雪是正当商业合作，与何小萍是纯洁战友情谊，并附上了刘峰提供的两人在部队时期的合影（经过何小萍同意），以及何小萍上海戏剧学院学生证的复印件（关键信息已遮挡），有力地反驳了“包养”污蔑。文章还提到了刘峰已正式委托律师，将追究不实报道法律责任。
最关键的是后半部分。文章笔锋一转，提出尖锐质疑：这样一篇漏洞百出、充满恶意的报道，为何能迅速见报？是否有人利用媒体公器，行打击报复、不正当竞争之实？记者委婉提及“接到群众反映”，某些媒体人士与特定利益集团过从甚密，暗示背后可能存在黑色利益链。最后，文章呼吁新闻工作者应坚守职业操守，舆论监督不应成为别有用心者的工具。
写得好！徐振华果然有胆有识，既澄清了事实，又发出了追问，留下了钩子。刘峰小心折好报纸，放进怀里。这第一枪，打响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香港的枪声，以及……看对方如何接招。
中午，刘峰回到经营部，简单下了点面条。吃饭时，他打开了收音机，调到新闻频道。果然，午间新闻摘要里，简短地提了一句“近日有媒体报道某民营企业家个人作风问题，当事人及所在企业已严正辟谣，并指出报道严重失实”，算是官方频道一个非常谨慎的表态，但至少表明事情已经进入了更高层面的视野。
下午，风平浪静。但刘峰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李国华，以及他背后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傍晚时分，刘峰接到了罗文璋从香港打来的长途电话。
“刘生，香港这边三份主要晚报，都刊发了澄清消息和律师函摘要，重点突出了‘打压民族高科技企业’和‘境外势力干预嫌疑’两点，效果不错。另外，”罗文璋的声音压低了些，“你让我查的李国华和香港这边的联系，有眉目了。他小舅子公司的一个隐秘账户，最近三个月，收到过几笔从‘金丰贸易’（一家背景复杂的空壳公司）转来的钱，数额不大，但很规律。而‘金丰贸易’的实际控制人，经查，与台湾方面某个打着‘文化交流’旗号的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台湾！这个词让刘峰眼神骤然冰冷。果然，那条线在这里接上了！
“证据能拿到吗？”
“有些转账记录和关联人照片，我已经让人弄到手了，正在想办法带过去。但这需要时间，而且风险很高。”罗文璋语气凝重，“刘生，对方狗急跳墙，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在北京，务必万分小心，尤其是……保护好身边的人。”
“我明白。谢谢文璋兄，这份情，我记下了。”
“客气。保重。”
放下电话，刘峰站在暮色渐浓的店里，一动不动。所有的碎片正在拼凑完整。李国华是狗，他小舅子的公司是洗钱通道，资金和指令最终来自海峡对岸。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搞臭他刘峰，更是要打击大陆正在崛起的民营科技力量，破坏经济改革形象，甚至可能想借机在舆论阵地打开缺口。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斗。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何小萍说今晚会晚归。他必须在她回来之前，把有些隐患彻底清除。
他锁好店门，再次走进寒冷的夜色中。这次，他要去见那位旧书店的“老柴”。钟诚留下的材料里，有一些关于李国华更致命的把柄，是时候用上了。他要给这场风暴，再添一把猛火，逼那条藏在深处的毒蛇，自己窜出来！
夜色，吞没了他的身影。而北京城的万家灯火，依旧次第亮起，仿佛对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