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丹火崖时,暮色已漫过山林。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萧羽的银箭在余晖里泛着冷光,柳媚的金斑藤缠着片灵火枫的落叶,叶尖还沾着点火星,像捧着颗小小的太阳。
“前面好像起雾了。”苏逸停下脚步,共鸣笛横在唇边,指尖轻轻点了点笛身,“雾里有灵力波动,很淡,但很特别。”
雾气确实在漫过来,起初只是轻纱似的绕在脚踝,转眼间就爬上山坡,将林木都裹成了模糊的剪影。空气里飘着股湿润的草木香,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琴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近在耳畔。
雷刚把石斧往地上一顿,斧刃嵌进泥土半寸,溅起的碎石上凝着层细霜:“这雾不对劲,带着点寒灵息,俺的地灵印在发烫。”他扯开领口,露出胸口那块暗金色的印记,果然泛着淡淡的红光,“是冲着咱们来的?”
“不像敌意。”雪瑶的合灵剑在鞘中轻颤,剑穗的冰珠折射出雾中的光点,“你看那些光,在跟着琴音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雾中的光点像萤火虫似的,随着若有若无的琴音起伏,时而聚成串,时而散成星,最终竟在前方空地上拼出个残缺的琴形轮廓。
柳媚的金斑藤突然兴奋地晃了晃,藤尖朝着琴形轮廓的方向探去:“藤藤说,那里面有它喜欢的气息!”她跟着藤条往前走了两步,雾中的光点立刻围了上来,落在她的发间和肩头,像缀了串细碎的星子。
“小心。”吴不凡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玉琮在掌心转出柔和的光,“这雾能扰人心神,我刚才好像看到……雾里有个人影。”
话音未落,琴音突然清晰起来。不是苏逸笛音的清越,也不是灵火枫的炽烈,而是种带着凉意的婉转,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尖上。随着琴音响起,雾中的琴形轮廓渐渐清晰,露出架半埋在落叶里的古琴,琴身是深紫色的老桐木,弦却断了三根,只剩最粗的那根还绷着,在雾中微微颤动。
“是‘断弦琴’。”苏逸走近些,指尖拂过琴身的刻痕,“看这纹路,是前朝的‘冰纹桐’所制,据说能引动水脉灵气。”他试着拨了下仅剩的弦,弦音嘶哑,却让周围的雾气突然散开个圆圈,露出圈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石板上刻着褪色的符文,与吴不凡玉琮上的光纹隐隐相合。
雪瑶的合灵剑突然出鞘,冰蓝剑光划破雾气,照亮了琴旁的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几行字,字迹被风雨磨得模糊,只能辨认出“水君”“沉渊”“以琴为契”几个词。
“水君?”雷刚挠了挠头,“是掌管水脉的仙灵吗?俺娘说过,山里的河神都爱以琴音为号。”
“不是仙灵,是位修士。”吴不凡的玉琮浮到石碑前,光纹落在碑文中的“沉渊”二字上,碑石突然发热,“记载里说,前朝有位姓沈的女修士,人称‘水君’,善弹此琴,能以琴音引动地下水脉,后来为了镇压山洪,将自己的灵根与琴绑定,最终力竭而亡,琴也随之下沉,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
雾中的琴音突然拔高,断弦猛地绷紧,发出“铮”的一声锐响,像是在反驳,又像在悲鸣。随着这声弦响,雾气里真的浮出个人影——穿着淡青色的襦裙,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肩上,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却紧紧攥着块玉佩,玉佩的形状与雪瑶剑穗上的冰珠一模一样。
“是她!”雪瑶的剑尖微微颤抖,“石碑上的‘水君’,就是她!”
人影似乎没听见,只是对着断弦琴出神,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却没声音。等众人想走近些,人影突然化作水汽,融入雾气里,只留下那块玉佩落在琴上,玉佩接触到断弦的瞬间,断弦竟“啪”地弹直了,像是被修复了一般。
“这是……灵体?”柳媚的金斑藤缠上玉佩,藤叶突然变得翠绿,“藤藤说,她的灵识还附着在玉佩上,刚才的人影是她的执念。”
“执念?”雷刚抱起手臂,“是放不下这琴,还是……有未了的事?”
琴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多了点暖意。苏逸拿出共鸣笛,跟着琴音吹了起来,笛音与琴音缠绕着,像两股水流汇入同一条河。随着合奏,雾中的光点突然聚成条水脉的形状,从琴下延伸向远处的山谷,在雾中画出条银色的线。
“是地下水脉!”雪瑶的剑光顺着水脉的方向延伸,“她在给我们引路!”
吴不凡的玉琮光纹大盛,与石板上的符文完全重合:“她想让我们帮她完成执念。你看石碑上的‘以琴为契’,应该是要我们修复此琴,让她的灵识得以安息。”
修复断弦需要特殊的材料。苏逸的笛音突然一顿:“断弦琴用的是‘冰蚕丝弦’,寻常丝线承受不住水脉灵气,得找‘寒潭冰蚕’吐的丝才行,附近的‘忘川潭’就有,只是那里的水温极低,寻常修士靠近会冻伤。”
“俺去!”雷刚拍着胸脯,胸口的地灵印红光更盛,“俺的土灵根能抗寒,再说还有石盾呢!”他刚要迈步,却被雪瑶拦住。
“不行,忘川潭的寒气会侵蚀灵根,你的地灵印虽强,却怕极寒。”雪瑶的剑尖指向自己,“我的冰灵根能中和寒气,我去最合适。”
柳媚的金斑藤突然缠上雪瑶的手腕,藤叶上的金粉落在她手背上,凝成层淡绿的光膜:“带上这个,藤藤说能挡住三成寒气,还能帮你找冰蚕的踪迹。”
苏逸递给她一支玉簪:“这是‘引音簪’,插上它,能听懂冰蚕的叫声,它们很怕生,听到熟悉的频率才会靠近。”
雷刚往她兜里塞了块火灵晶:“冷得受不了就捏碎它,能放热气!”
吴不凡的玉琮分出道光流,落在雪瑶的剑穗上:“玉琮的光纹能护住你的灵海,别勉强。”
雪瑶握紧合灵剑,冰蓝剑光在雾中闪了闪:“放心,我很快回来。”说罢,转身跟着水脉的光带往山谷深处走去,身影很快被雾气吞没,只剩琴音还在雾中回荡,像是在为她引路。
众人留在断弦琴旁等待。苏逸坐在琴边,用仅剩的弦和自己的笛音合奏,琴音渐渐变得不那么嘶哑;柳媚的金斑藤顺着琴身往上爬,在断弦处抽出细嫩的新芽,像是在帮琴“止血”;雷刚用石斧劈开周围的灌木,露出更多刻着符文的青石板,石板组成的图案竟与吴不凡玉琮的六芒星完全吻合;吴不凡则研究着石碑上的文字,玉琮的光纹一点点填补着磨损的字迹,渐渐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原来“水君”沈姑娘并非力竭而亡,而是为了封印即将爆发的水脉异动,将自己的灵根注入琴中,却因琴身受损,灵识被困在琴与玉佩之间,既无法安息,也无法离开,只能以残魂守着断弦琴,等待能修复琴身、释放她灵识的人。
“她等了太久了。”吴不凡轻叹,“从石碑的磨损程度看,至少有三百年了。”
雾中的琴音突然变调,不再是婉转的凉意,而是带着急促的颤音。
“雪瑶出事了!”苏逸的笛音戛然而止,“引音簪的共鸣断了!”
雷刚扛起石斧就往水脉延伸的方向冲:“俺去接应她!”
“等等!”吴不凡拉住他,玉琮光纹急闪,“雾里有异动,不止寒潭的寒气,还有别的灵力波动——像是……有人在阻止她取冰蚕丝!”
柳媚的金斑藤突然剧烈摇晃,藤叶指向雾气深处:“藤藤说,是‘寒蛟’!忘川潭里有蛟蛇守护冰蚕,它们怕火!”
苏逸立刻掏出火折子,又从怀里摸出块雷刚塞给他的火灵晶:“我跟雷刚去,我的笛音能引开寒蛟,雷刚的石斧能劈开水雾!”
吴不凡点头:“我和柳媚留在这里稳住断弦琴的灵识,防止她的执念暴动。快去!”
雷刚已经冲了出去,石斧劈开雾气的声音在林间回荡。苏逸紧随其后,笛音陡然转急,像道火鞭抽向雾中,逼得雾气往两侧退开。
雾深处,雪瑶正被一条水桶粗的寒蛟缠住。寒蛟的鳞片泛着青黑色,吐着分叉的舌头,涎水落在地上,瞬间冻结成冰。雪瑶的合灵剑虽能划伤蛟鳞,却被它的尾巴死死卷住,冰蓝剑光渐渐黯淡。
“雪瑶!”雷刚的石斧带着土灵气劈来,斧刃砸在蛟头上,寒蛟吃痛,松开尾巴,转而扑向雷刚。
苏逸趁机吹起笛音,音波裹着火灵晶的热气,像条火蛇缠上寒蛟的身体,寒蛟发出刺耳的嘶鸣,在火与土的夹击下节节后退。
“快取冰蚕丝!”苏逸喊道,“寒潭中央的冰石上有!”
雪瑶翻身跃起,合灵剑划出冰弧,逼退寒蛟的反扑,直奔寒潭中央。潭水泛着幽蓝的光,冰石上果然爬着几只通体雪白的蚕虫,正吐出银色的丝,丝落在水里,竟不融化,反而凝成细小的冰晶。
她小心地收集着冰蚕丝,指尖被寒气冻得发红,却顾不上搓一搓。就在这时,寒蛟挣脱雷刚的纠缠,猛地撞向冰石,冰石摇晃着裂开,雪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进潭里——
“抓住这个!”雷刚扔出石盾,盾面正好落在她手边,雪瑶一把抓住,被雷刚猛地拽了回来。
“拿到了!”雪瑶举起手里的冰蚕丝,丝线在她掌心泛着银光,“撤!”
苏逸的笛音陡然拔高,火灵晶的热气炸开,逼得寒蛟退回潭底。三人往回跑时,雪瑶突然停下,从怀里摸出块玉佩——正是刚才在雾中看到的、与她剑穗冰珠相同的玉佩,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光。
“是她给我的。”雪瑶握紧玉佩,“在我靠近冰石时,这玉佩突然从水里浮了上来,还带着她的灵识……她说,谢谢我们。”
回到断弦琴旁时,吴不凡和柳媚已经用玉琮的光纹修复了大半石碑。雪瑶将冰蚕丝递给苏逸:“能修好琴弦吗?”
苏逸接过丝线,指尖燃起微弱的火灵,小心翼翼地将冰蚕丝接在断弦上:“冰蚕丝遇火会更坚韧,看我的。”火灵包裹着丝线,冰蚕丝果然变得莹白透亮,与原有的琴弦完美融合。
当最后一根弦接好时,断弦琴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琴音,比之前的嘶哑动听百倍。雾中的人影再次浮现,这次不再是苍白的执念,而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对着众人微微颔首,随后化作点点星光,融入琴身。
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满天星斗。断弦琴静静地躺在青石板上,弦音在夜风中轻轻回荡,像是在诉说着三百年的等待终于落幕。
柳媚的金斑藤缠着琴身,开出朵小小的白花:“藤藤说,她安息了。”
雷刚往嘴里塞着干粮,含糊不清地说:“这下总算圆满了,就是寒蛟的鳞有点硬,俺的石斧都崩了个小口。”
苏逸靠在琴边,轻轻拨了下弦,琴音顺着夜风飘向远方,带着种释然的轻快:“这琴以后就留在这儿吧,也算给她一个归宿。”
雪瑶摩挲着掌心的玉佩,玉佩的温度渐渐变得温暖,不再像之前的冰凉:“她说,这玉佩留给我,以后遇到水脉异动,它会提醒我。”
吴不凡望着星斗,玉琮在他掌心流转着六色光:“今晚的奇遇,比丹火崖更有意义。”他转头看向众人,雪瑶的冰蓝剑光映着星子,苏逸的笛音缠着琴韵,柳媚的藤叶托着星光,雷刚的石斧沾着泥土却闪着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眼底却亮得像藏着星辰。
或许修仙的意义,从来不止于提升灵力、突破境界。
像这样,为素未谋面的执念奔走,为三百年的等待画上句点,为彼此的默契相视一笑——这些藏在奇遇里的温暖与羁绊,才是最珍贵的修行。
夜风穿过林间,带着断弦琴最后的余音,和众人的笑声一起,消散在星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