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祭天大典
第九十一回 祭天大典启帷幕 九幽邪阵撼乾坤
冬至日，寅时未至，京城已醒。
不是被鸡鸣犬吠唤醒，而是被一种压抑的、令人心悸的寂静笼罩。往日此时，该有早市的叫卖声、水车轱辘声、巡更的梆子声，今日却一概不闻。整座京城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观星坛位于京城南郊，本是前朝所建祭祀天地之所。坛高九丈，分三层，通体以汉白玉砌成，四周立着二十八根蟠龙石柱，对应周天星宿。坛顶平坦如镜，中央有一方圆形祭台，刻满古老符文。
此时坛下广场已是人山人海。数万百姓被官府组织而来，密密麻麻挤在划定区域，人人手持一盏祈福灯笼。灯笼尚未点燃，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如同无数只呆滞的眼睛。更外围，禁军甲胄鲜明，长矛如林，将整个观星坛围得水泄不通。
坛上，早已布置妥当。九尊青铜大鼎呈九宫方位摆放，鼎中不知燃着何种香料，升起袅袅青烟，烟气竟不随风飘散，反而笔直上升，在坛顶三丈处汇聚成一团诡异的烟云。祭台周围，插着九九八十一面黑底金纹的幡旗，旗面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寅时三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一队仪仗自皇宫方向缓缓行来。前有金瓜钺斧，后有旌旗伞盖，中间是一乘十六人抬的明黄銮驾。百姓纷纷跪倒，高呼万岁。
銮驾在观星坛下停住。帘幕掀开，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在太监搀扶下走出。但那身影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正是当今天子。他身后，一袭玄黑道袍的阴九幽悄然跟随，面上挂着悲天悯人的微笑，仿佛真是护国佑民的大国师。
“陛下有旨——”司礼太监尖声高喊，“祭天大典，开始——”
钟鼓齐鸣，声震九霄。
皇帝在太监搀扶下，缓缓登上观星台。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仿佛脚下不是汉白玉台阶，而是刀山火海。登上坛顶时，他已气喘吁吁，额角渗出冷汗。
阴九幽紧随其后，步履从容。当他踏上坛顶那一刻，天空中尚未散尽的星辰忽然齐齐一闪，仿佛在呼应他的到来。
“吉时已到——”司礼太监再喊。
皇帝在祭台前站定，接过太监奉上的祭文，开始诵读。声音干涩无力，断断续续，全然不似一国之君应有的气度。祭文内容无非是祈求上天庇佑、国泰民安之类，但每念一句，坛下百姓便叩首一次，数万人齐声高呼：“吾皇万岁——国师圣明——”
声浪如潮，在广场上空回荡。
周玄机、白素卿、岩山、云雀四人，此刻正藏身于观星坛西侧三百步外的一处废弃望楼内。这望楼早年用于观测星象，后因位置偏僻而被废弃，正好成为他们的观察点。
透过破损的窗棂，周玄机将坛上情形看得分明。他眉头紧锁：“皇帝被控制了。你看他眉心那缕黑气，应是中了某种摄魂之术。”
白素卿凝神感应：“不止是皇帝。坛下那些百姓……他们的情绪被刻意引导了。那九尊大鼎中燃的香，有问题。”
云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粉末，轻轻一吹。粉末在空气中化作点点荧光，飘向观星坛方向。片刻后，她低声道：“是‘迷神引’。一种极为稀有的迷香，能放大人的虔诚之心，同时压制疑虑和反抗意识。难怪数万百姓如此顺从。”
岩山瓮声瓮气道：“阴九幽好大的手笔。这得耗费多少珍稀药材？”
“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必要的投资。”周玄机沉声道，“等九幽大阵完全启动，汲取的国运和生机，远非这些药材可比。”
坛上，皇帝终于念完祭文。
阴九幽缓步上前，接过皇帝手中祭文，将其置于祭台中央。然后，他转身面对坛下万千民众，双臂缓缓张开。
“天行有常，地载有德。”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就在身边低语，“然今日星辰异位，地气紊乱，恐有灾劫降世。贫道不才，蒙陛下信赖，愿以此残躯沟通天地，梳理山河气运，护我大夏国祚绵长，佑我黎民安康——”
话音落下，他双手结印，口中开始诵念一种古老而诡异的咒文。
那不是道家的真言，也不是佛家的梵咒，而是一种音节拗口、韵律奇特的语言。每一个音节吐出，都仿佛有实质的重量，砸在空气中，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随着咒文进行，异象开始显现。
首先是那九尊青铜大鼎。鼎中青烟骤然浓烈，不再是袅袅上升，而是如九条青蟒般扭动着窜向高空，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复杂的图案。那图案缓缓旋转，中心处渐渐形成一个旋涡。
与此同时，九九八十一面幡旗无风狂舞，旗面上金纹亮起，投射出无数符文光影，在坛顶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
天空中的变化更为惊人。
原本已经泛白的东方天际，忽然暗了下来。不是乌云蔽日，而是星辰再现——白昼显星！而且那些星辰的位置极其诡异，九颗最亮的星辰正在缓缓移动，排成一条直线。
九星连珠！
“开始了。”周玄机握紧判官笔，“九幽大阵开始接引星力。”
坛上，阴九幽的诵咒声越来越急，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得留下残影。他周身开始浮现出淡淡的黑气，那黑气如有生命般蠕动，渐渐凝成一道道扭曲的符文，环绕他飞舞。
忽然，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祭台上的祭文。
“以吾精血，引九幽之门！”
“以万民愿力，开天地之桥！”
“以国运龙气，铸不朽道基！”
三声大喝，声震苍穹。
祭台上的祭文无火自燃，却不是寻常火焰，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冷火。火焰升腾，竟化作一道光柱，直冲云霄，与天空中九星连珠的异象连接在一起！
轰——
天地间响起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惊醒了。
坛下百姓中，一些身体较弱者忽然脸色一白，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他们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虚弱感从心底升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走。
“阵法的汲取开始了。”白素卿脸色凝重，“虽然还只是初步，但已经有人在丧失生机。”
周玄机仔细观察：“你看那些幡旗投射的光网，正在缓慢下沉。一旦那光网完全笼罩广场，所有在场者都将成为阵法的‘养料’。”
“我们何时行动？”岩山握紧了腰间一柄奇形短斧，那是巫族特有的法器。
“等。”周玄机沉声道，“等九爷和黑三叔那边先动。他们制造混乱，吸引守卫注意力，我们才有机会潜入地宫。”
话音未落，观星坛东侧忽然响起一阵骚乱。
“有刺客！”有人高喊。
只见数道黑影从人群中窜出，直扑禁军防线。那些人动作矫健，出手狠辣，虽未伤人要害，却专攻关节穴位，一时间竟将严密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
禁军顿时大乱，呼喝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坛上阴九幽眉头微皱，却没有停下施法，只是朝身旁一名黑袍老者使了个眼色。那老者会意，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飘下高坛，朝骚乱处掠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皇宫方向传来消息——以吏部侍郎杨文渊为首的数十名朝臣，齐聚宫门外，要求面圣，质询国师专权之事。宫门守卫不敢擅闯，急报不断传入宫中。
两处骚乱，一内一外，虽不足以真正撼动大局，却成功分散了注意力。
“就是现在！”周玄机低喝。
四人悄无声息地滑下望楼，借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朝观星坛北侧潜去。
那里有一片稀疏的柏树林，林中隐着一口枯井——正是地宫通风暗渠的出口之一。昨日独眼张已带他们确认过位置，并暂时清理了入口障碍。
井口被枯草掩盖，岩山轻轻拨开，率先跃入。云雀紧随其后，白素卿第三，周玄机垫后。临入井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观星坛。
坛上，阴九幽已悬浮离地三尺，周身黑气浓郁得几乎将他吞没。那九道青烟所化的图案旋转越来越快，天空中九星连珠的异象越发清晰，一道肉眼可见的星光瀑布正从九天垂落，注入祭台的光柱。
而坛下，数万百姓浑然不觉危机，仍在虔诚叩拜。那八十一面幡旗投射的光网，已下沉到离地不足三丈的位置。光网所过之处，空气都泛起诡异的波纹。
“快！”周玄机不再犹豫，纵身跃入枯井。
井很深，足有十余丈。四人施展轻功，在井壁上几次借力，稳稳落地。下方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四壁潮湿，长满滑腻的青苔。
云雀放出几只蛊虫在前引路，幽蓝的微光勉强照亮前路。岩山打头阵，他那魁梧的身躯在狭窄的甬道中行进颇为艰难，但每遇机关陷阱，他总能凭借巫族秘法提前感知，或以石肤蛊硬抗。
行约半刻钟，前方出现岔路。
“左边通往地宫二层，右边通往三层核心。”云雀根据昨日研究的图纸判断，“阵眼应在三层中央。”
“走右边。”周玄机毫不犹豫。
右岔路更为狭窄，且明显有人工修缮的痕迹。四壁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在黑暗中隐隐发光，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气息。
“这些是九幽大阵的辅助阵纹。”周玄机仔细观察，“它们在不断抽取地脉之气，输送到阵眼。小心，不要触碰。”
正说着，前方甬道尽头出现一道石门。门高约一丈，通体漆黑，门上无锁无环，只有一个复杂的八卦图案。
“是‘阴阳锁’。”白素卿上前查看，“需以正确的阴阳之力同时注入八卦的阴眼和阳眼，方能开启。若强行破坏或输入错误，会触发自毁机关。”
周玄机取出周天星辰盘，盘面对准八卦图案。星光流转，他闭目感应片刻，忽然睁眼：“阴眼在坎位，阳眼在离位。素卿，你以蛊术催动阴寒之气注入坎位，我以星力注入离位。岩山、云雀，你们警戒后方。”
二人同时出手。白素卿指尖泛起一层冰霜般的白芒，轻轻点在八卦图案的坎位。周玄机判官笔一点，一缕纯净的星力注入离位。
八卦图案缓缓转动，发出沉闷的机括声响。片刻后，石门无声滑开。
门后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地宫三层，呈圆形，直径约三十丈。穹顶高达五丈，镶嵌着无数夜明珠，模拟周天星辰。地面则是一整块巨大的黑曜石，打磨得光可鉴人，上面刻着更加复杂庞大的阵图。
阵图中央，是一个直径三丈的圆形平台，平台高出地面三尺，通体由一种暗红色的玉石砌成。平台上，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不断旋转的黑色晶体。那晶体仿佛有生命般，表面流转着暗红血光，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这就是九幽大阵的阵眼——九幽核心！
而此刻，平台上并非空无一人。
三名黑袍人呈三角方位盘坐，将九幽核心护在中央。他们周身黑气缭绕，看不清面容，但从气息判断，每一个都是不亚于岩山的高手。
更令人心惊的是，平台四周的地面上，还躺着数十具尸体。那些尸体干瘪如柴，显然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精血，成为启动阵法的祭品。
“来者何人？”中央那名黑袍人缓缓抬头，声音沙哑如破锣。
周玄机迈步踏入地宫，判官笔斜指地面：“破阵之人。”
“狂妄。”左侧黑袍人冷笑，“国师早有预料，会有几只老鼠潜入。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处。”
话音未落，三名黑袍人同时暴起！
他们的动作快如鬼魅，黑气翻涌间，已分别扑向周玄机四人。岩山怒吼一声，迎上正面的敌人，短斧劈出，带起破空之声。云雀身形一晃，化出三道残影，缠住左侧敌人。白素卿玉手轻扬，无数细如牛毛的冰针射向右侧黑袍人。
周玄机却没有加入战团。他目光锁定平台中央的九幽核心，脑海中飞速计算。
要破坏阵眼，必须摧毁那颗黑色晶体。但晶体被三重防护笼罩：一是三名黑袍人组成的护卫阵型，二是平台本身的防御阵法，三是晶体与整个九幽大阵相连，强行摧毁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必须先切断晶体与大阵的联系。”周玄机心中已有决断。
他取出周天星辰盘，盘面星光大盛。同时，判官笔在空中疾书，一道道金色符文凭空浮现，按照某种玄奥规律排列组合。
“周天星斗，听我号令。”
“阴阳轮转，封天锁地。”
“星锁天枢——启！”
随着最后一声敕令，周玄机将判官笔猛地插入地面。笔尖触地瞬间，以他为中心，无数星光如蛛网般蔓延开来，迅速覆盖整个地宫地面。星光所过之处，地面上那些黑色阵纹的光芒明显黯淡下来。
这是先灵传承中的封印秘术，可暂时封锁一地气脉流转。虽不能完全阻断九幽大阵，却能极大削弱阵眼与外界联系，为摧毁晶体创造机会。
“不好！他在封印地脉！”正在与岩山交战的黑袍人惊呼。
三名黑袍人齐齐变色，攻势更加疯狂。岩山压力陡增，石肤蛊催动到极致，皮肤表面泛起岩石般的灰白色，硬抗对方攻击。云雀身形飘忽，巫族秘法层出不穷，勉强缠住一人。白素卿的蛊术偏向控制与辅助，此刻全力支援岩山和云雀，冰针、毒雾、束缚蛊交替使用。
周玄机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施展星锁天枢消耗极大，他必须维持阵法运转，同时还要分心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就在这时，九幽核心突然剧烈震动！
黑色晶体表面血光大盛，旋转速度陡然加快。一股恐怖的吸力从中爆发，地宫中那些干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飞灰，连带着三名黑袍人身上的黑气也被强行抽取了一部分。
“阵法在加速！”周玄机心中一凛。
他抬头，仿佛能透过厚厚的岩层，看到地面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观星坛上，阴九幽悬浮的高度已升至一丈。他周身黑气翻滚，竟凝成一件狰狞的黑色甲胄。八十一面幡旗投射的光网已完全落下，将整个广场笼罩在内。
数万百姓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感到不适。有人头晕目眩，有人四肢无力，有人甚至口鼻渗血。但他们被迷神引控制，仍机械地叩拜着，将自身最精纯的愿力、生机，通过那无形的网络输送到阵法之中。
阴九幽的力量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攀升。
他忽然睁开双眼，眼中已不见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的黑色火焰。他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疯狂与得意：
“周玄机！本座知你已至！”
“你以为潜入地宫就能破坏本座大计？天真！”
“今日，便让你见证，何为逆天改命！”
声音穿透地层，直入地宫。
周玄机脸色骤变——阴九幽竟能感知到地宫中的情形！
“他在加速汲取力量！”白素卿急声道，“必须立刻摧毁阵眼！”
周玄机咬牙，从怀中取出三张金色符箓。这是临行前，林九爷交给他的保命之物，乃是林九爷以自身精血绘制，蕴含其毕生修为的“破邪金符”。
“岩山、云雀、素卿，为我争取三息时间！”周玄机沉声道。
三人会意，攻势骤然转猛，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将三名黑袍人逼退数步。
就是这短暂的空隙，周玄机纵身跃起，判官笔蘸满自身精血，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轨迹，直刺九幽核心！
“以我精血，破尔邪源！”
判官笔尖触及黑色晶体的刹那——
整个地宫，剧烈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