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近京城朱雀门时，晨光刚漫过城楼的飞檐。林砚撩开车帘，望着熟悉的青石板路与两侧渐次开门的商铺，鼻尖萦绕着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气，心中积压的归意瞬间翻涌 —— 这趟历时近半年的西北之行，终于在今日画上句点。
“先去惠民医馆。” 林砚对车夫说道，语气带着难掩的急切。随从本想提醒他先回府更换官袍，见他目光灼灼望向医馆方向，终究把话咽了回去，只默默调整缰绳，将马车往城东方向赶去。
车轮碾过街巷的声响越来越近，林砚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平安符，那枚苏清鸢求来的符纸，经西北风沙洗礼，边缘已有些毛糙，却依旧带着淡淡的草药香。他想起归程中那包西域商队送的香料，特意让随从妥善收好 —— 苏清鸢素爱研究草药与香料的搭配，或许能用来调配新的药膏。
马车停在惠民医馆门口时，檐角的铜铃恰好被晨风拂响。林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虽有些褶皱却依旧整齐的官袍，迈步走下车。医馆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 苏清鸢正轻声叮嘱学徒：“这包药要按时给李阿公送去，他的风湿症刚有好转，切不可受凉。”
林砚脚步顿在门口，望着门缝里那抹浅青色的身影，心中突然生出几分忐忑。他抬手想叩门，指尖刚触到门板，门却从里面被推开。学徒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喊道：“馆主！萧大人回来了！”
药碾子碾压药材的沙沙声戛然而止，苏清鸢握着油纸包的指尖骤然收紧，麻布药包的褶皱在掌心压出青白的指痕。她像是被定住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成一团悬在喉间。檀香混着艾草的气息漫过发梢时，才听见自己骨节轻响着缓缓转身。
廊下光影交错，那人玄色衣摆还沾着未掸尽的尘土，眉眼却仍是记忆里清隽模样。苏清鸢恍惚看见三年前城郊渡口，同样的月白长衫被江风吹散在暮色里。喉头发紧的瞬间，手中药包坠地的闷响惊飞了檐下麻雀，她下意识跨出半步，绣鞋却被裙裾绊住，踉跄间扶住案角才稳住身形。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银针，烛火将绣绷上的金线映得忽明忽暗。平安符的图样在脑海里反复勾勒，最后一针穿过绸缎时，窗外的梆子声正敲过三更。如今那枚绣品该褪成什么颜色了？金线是否还倔强地缠绕着边缘，像她这些年悬而未决的牵挂。
“萧彻？你…… 你怎么现在就到了？” 苏清鸢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她望着林砚，目光从他略带风尘的脸颊扫到沾着泥点的靴底，眼眶渐渐泛红，“信上不是说还要三日吗？”
“想早点见到你，便让车夫快赶了几日路。” 林砚笑着上前，见她鬓边别着一朵新鲜的忍冬花，想必是清晨从医馆后院采来的，“路上倒也顺利，只是让你多等了几日。” 他从怀中取出那片夹在信里的麦叶，如今已被他小心压平，“庆阳的新麦长势很好，特意带回来给你看看。”
苏清鸢接过麦叶，指尖轻轻抚过叶脉，抬头时眼中已盈满笑意：“我还以为要等你回府休整后才会来，刚还在给你整理滋补的草药呢。” 她拉着林砚走进医馆，指着案上的几个布包，“这些是益气的黄芪、养血的当归，还有你爱吃的桂花糕，我今早特意让学徒去买的，还热着呢。”
林砚看着案上的草药与糕点，心中暖意涌动。他从随从手中接过那包西域香料，递给苏清鸢：“西北商队送的，说是西域特产的安息香，你看看能不能用来调配药膏。” 苏清鸢接过香料，打开纸包，一股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眼中一亮：“这安息香能安神止痛，正好可以用来调治外伤的药膏！”
学徒们见两人久别重逢，识趣地退到后院，医馆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晨光透过木格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草药香与淡淡的安息香，温馨而宁静。
“庆阳的事都处理好了？” 苏清鸢为林砚倒了杯热茶，轻声问道。林砚接过茶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他点头道：“都妥当了。练兵手册已交给驻军，流民也都安置妥当，商路也恢复了畅通。往后庆阳有那些精锐的巡逻队，边境定能安稳。” 他顿了顿，想起西北的百姓，补充道，“庆阳的老农还托我带了些新麦磨的面粉，说要感谢你之前派医官去边境义诊，过几日我让人送到医馆来。”
苏清鸢垂眸轻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瓷白的腕骨在晨光里泛起温润的光。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她望着林砚发梢凝结的霜花，睫毛上还沾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心口忽然泛起丝丝疼惜。“都是分内之事，哪用这么客气。” 她伸手拂去他肩头的残雪，指尖触到衣料下嶙峋的轮廓，语气不自觉放得更柔，“你这一路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说着拉过藤椅，指尖轻轻按在他肩头，待他落座后，又仔细将软垫挪到他后腰。
转身时裙摆扫过药柜，檀木抽屉里的当归气息扑面而来。她望着药碾上未磨完的朱砂，忽然想起他常年畏寒的老毛病，眼中温柔化作春水：“我去给你煮碗当归鸡汤，补补身子。” 素白的裙裾掠过青石板，她快步往后院走去，路过厨房时特意掀开蒸笼查看火候，又弯腰从墙角陶罐里取出珍藏的野山参，瓷勺搅动砂锅里的鸡汤时，水汽氤氲中仿佛看见少年时那个总在药庐等她煎药的身影。
林砚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轻声道：“不急。我想先陪你待一会儿，听听医馆这些日子的事。” 苏清鸢脸颊微红，在他身旁坐下，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他离开后医馆的趣事 —— 有孩童为了感谢她治好咳嗽，送了一束亲手编的草花；有老夫妻特意送来自己种的青菜，说要 “给萧大人留着”。
阳光渐渐升高，医馆外的街道愈发热闹，而屋内的两人，却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沉浸在这久别重逢的温情里。林砚望着苏清鸢含笑的眼眸，心中默默想着：往后，定要多些时间陪在她身边，补上那些因公务错过的时光 —— 无论是玉泉山的桃花酒，还是城郊的油菜花，都要一一兑现。
檐角的铜铃再次响起，这一次，却不再是离别时的怅惘，而是重逢后，岁月静好的温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