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这是什么药？”
“dtpA，清除钚元素，现在做雾化，不要再说话。”佘凌右手高举透明面罩。
床上的女人挣扎着:“让我再说最后一句，无论如何，毕竟比广岛长崎好许多。”
佘凌“啪”等一下，将雾化面罩扣在她的脸上。
“是的，我们现在有药品，所以放松休养，会好起来。”
自从核大战爆发，几十年前在日本的预演给人说了无数回，多数物资被毁，整个城市只找到一点敷料，几瓶汞和碘，烧伤用盐水溶液浸纱布来敷，或者便是用锌粉，有一些昂贵的仪器给翻出来，但佘凌猜测，大约没有电。
所以核战之后，许多人吸取了经验，但凡大一点的组织，都会藏一部分物资在地下。
这一场岛上战争，也储存了相当多食品药品在地堡工事。
不幸中的万幸。
“佘护士，这边肌肉注射。”
“稍等一下，我喝口水。”
拿起硕大的保温杯，佘凌仰头“咕嘟咕嘟”猛灌，移开杯子喘一口气，再一看杯子深处，微微摇晃着，只剩一点点底。
喉咙干燥如同沙漠，明明半个小时前，刚刚喝过水，可是就在方才，却仿佛倘若不立刻喝水，就会干渴至死，倒下后，身体立刻会燃起火苗。
木乃伊在金字塔中自燃。
丢下矿泉水瓶，赶到那一张病床边，为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注射了青霉素，又换了手臂上的抗菌敷料。
佘凌望着他的上臂，很特别的纹身。
几根竹子，一条蛇，都给烫掉了一半，仿佛烧毁的竹林。
男人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会不会感觉有一点恐怖？我知道有的人不喜欢看到纹身。”
佘凌勉强提起精神:“蛇还是不错的，我喜欢蛇。”
“真的假的？”
“真的，看我的吊坠。”
摸出吊坠，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男人笑道:“很漂亮。”
没有社会边缘人的气息。
虽然都是蛇，但同自己的纹身完全两类。
旁边床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重重喘着气:“已经没有普鲁士蓝，是吗？”
佘凌顿了一顿:“多喝水也是一样的，可以排出放射物，杯子空了，再倒一杯水……没有水了，我去打水。”
抄起床头的不锈钢暖水壶，便跑向开水处。
装满一壶水，佘凌想了想，将水壶放在一边，跑进洗手间，10分钟后走出来，提起水壶，回到病床边，水壶放在桌面，佘凌俯下身，将一个扁扁的纸盒悄悄塞进女孩枕头下面:“问一下医生该怎样吃？”
“佘护士，预备骨折手术。”
佘凌高声应道:“来了！”
三个小时后，终于走出手术室。
“晚饭时间，吃饭。”一个老年男子招呼。
佘凌拖着步子，随同大家一起走向手推车，拿起一个密封的纸盒，灼热滚烫，速食牛肉拉面。
抄起一双方便筷子，用纸巾垫住泡面盒，端着走到一旁，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揭开盖子，只尝了两口，佘凌便停住了。
实在疲倦得吃不下去。
连续三台手术，现在已经夜班八点。
又累又饿，却没有胃口，隐隐有一点恶心反胃。
一个人匆匆来到她身边:“阿姨，我一直在找你。手术刚刚结束？”
佘凌勉强抬起头，看了一眼:“是啊，随着末世加深，我的人生升级，已经晋升为手术室护士。”
从前哪能想到呢？顶多在病房混一混，还要提心吊胆。
鲍春雷做梦不敢让自己进手术室。
想到护士长，心脏又抽搐一下。
然而马上:“剑玉，你找我什么事？”
一直在找，看来不是每日例行碰头。
何剑玉微微蹙眉:“地下水中检查出放射性。”
佘凌心头咯噔一声，低下头望着碗里的泡面。
“我们该找瓶装水来喝。”
“数量很少，已经给锁了起来。”
佘凌叹一口气:“不过三天，就变成这样，药品库存也消耗很快。”
何剑玉道:“虽然有所准备，储存了药品器械，但储备品中，核辐射药物只是一部分，偏偏爆发了核战，劲飞同我说，碘钾片还有一些库存，但普鲁士蓝和dtpA即将告罄。”
佘凌:有点贵，普鲁士蓝，自己之前兑换碘钾片，一枚水晶，方才一瓶普鲁士蓝，十枚水晶，价格相差10倍。
10个水晶，对自己来讲不算什么，但这表明成本差距，碘片的库存必然大于普鲁士蓝。
dtpA，自己没有查过价格，但情况想来类似。
何剑玉仔细看着她:“阿姨，你脸色很差，该找机会休息一下。”
佘凌想了一想，摇了摇头:“我也很想歇一歇，但现在这里，医护人员严重减员。”
所以才轮到自己进手术室。
水晶是运气好，警报响起，立刻护送病人转移进地堡，当她再想出去，导弹已经袭来，她的那些同事，但凡留在外面的，都烧成焦炭，或者埋在废墟下面。
就在昨天，谈起这事，水晶仍然呼吸急促:“本以为只是普通轰炸，没想到是核弹，那样一场世界大战，没一次丢完么？好像存老本，一直留到现在。”
何剑玉抿了抿嘴唇:“虽然如此，还是尽量放松一下，阿姨你的年纪，难以承受这样高强度劳动。”
更何况身体本来不是很强健。
核打击之后，阿姨同别人一样，昼夜无休，连续工作三天，实在已到极限，工事内如此昏暗的灯光，脸色也白得纸一样。
佘凌笑一笑:“晓得了，实在累得很，我会找地方眯一觉。剑玉你也要小心，在外面救援，务必穿好防护服。”
何剑玉点点头:“我经常检查，不会有泄露。阿姨……”
两眼中视线忽然尖锐，如同针一样。
佘凌笑道:“怎么了？”
抹一下上唇:“这里好闷，要流汗……啊……”
手背上一道鲜红。
骨髓抑制。
瞬间想到钱衡。
末世4年，身体越来越差，在仙女山的时候，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走路都吃力。
佘凌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我回头问一下水晶，要不要用升白针。剑玉，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流血？比如牙龈、鼻腔。”
何剑玉微微一笑，摇头道:“都并没有，我的身体好。”
佘凌扯了扯嘴角:“你是笑我身体太弱。”
一碗泡面硬填进肚子，佘凌擦了嘴:“我去做个血检，你还出去吗？”
何剑玉点头:“挖废墟要加个晚班。”
抽血之后，鼻孔里塞着棉球，又忙碌了一个多钟头，将近十点，佘凌终于找到颜水晶:“我流鼻血，这是血常规报告，该用什么药？”
颜水晶从上到下刷一遍:“白细胞值太低，用培非格司亭，我给你开一针，长效，24小时内起效。”
佘凌点点头:“我知道了。”
前几天牙龈流血，本以为是绝经造成，生理期两个月没来。
进入洗手间，不多时走出来，坐在护士站，高高卷起衣袖，露出上臂，消毒了外侧，一针扎了进去。
更衣室内，一个大塑料桶，里面堆满塑胶袋，袋子中装着换下来的衣物。
何剑玉站在镜子前，解开衣服，镜中雪白的胸口上，一块青紫，伸手按压，并不变淡。
旁边还有点点瘀斑。
今天就只是轻轻撞了一下。
门声响起。
何剑玉连忙掩住衣服，转过头来。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刷刷扫了两眼:“有瘀血？”
何剑玉:“你也是吗？”
“外勤多少会有一些。升白针库存告急，一级管制。”
“你也开不出吗？”
“只要不是内出血，就先顶一顶。”
一个钟头后，洞室内，七八个人正要躺倒睡觉。
一个人影来到洞口:“鹿警官？”
鹿丹叹一口气，爬起来走过去:“还不休息？”
暗淡的灯光，何剑玉的侧脸白到透明，递过一件东西。
鹿丹伸手接过，看了一眼，抬头笑道:“到底是前辈，能找到这个。”
“处方药，遵医嘱。”
她转头正要走，鹿丹道:“等一等。”
轻轻一摆头。
何剑玉随她走到一边，鹿丹低声说了几句话。
何剑玉点点头，转身匆匆走了。
回到自己铺位，佘凌几乎倒头就睡，实在太过疲倦，潮水般的伤患涌来，整整三天，只能抽空打个盹。
到现在，情况终于稍稍缓解，所以有时间好好睡个觉。
昏昏沉沉之中，佘凌感到有人在摇晃自己，一股怨气冲出:“哪里出事？我刚睡着。”
“阿姨，醒一醒，有急事。”
佘凌瞬间一阵电击般的震颤，陡然睁开双眼:“又爆炸了？”
周围骚动起来:“怎么？怎么？”
“一切正常，有点私事。”
佘凌:“啊，我家里——”
是妈妈有事，还是竹丹？
三天没有见面。
一只手拉起她:“出来讲。”
停在一个角落，佘凌额上出汗:“剑玉，到底怎么样？”
何剑玉“嘘”了一声，看看左右，难得这样少人的地方。
“已经准备撤离，明天或者后天，集中运送，撤回内陆，轮渡不多，我们必须想办法登船。”
“啊，那么这里的患者……”
“重要的病人会一同转移，还有专门的医护人员，颜医生应该可以走的，至于其她人……后续或者会有木船。你知道，油料不够了，上一次海战，刚刚恢复的海上油井给炸毁，想一想阿姨和竹丹，我们不能困在这里。”
佘凌捏着手指:“是这样……只是……但是……我们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