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衙,议事厅。
邓芝喝下了一碗温润的热水,稍作休整之后,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被亲兵搀扶着,对着上首的魏延与关平等人,将交州的惊变,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魏将军,我等奉大王之命,携带任命文书,前往交州交接七郡城池。”
邓芝的声音还带着虚弱的嘶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大王亲自任命的南海太守赖恭,苍梧太守樊友,皆是同行。我等本以为那交趾太守士燮,身为汉臣,必会开城相迎。谁知……”
他顿了顿,赤红的眼睛里满是屈辱与愤怒。
“谁知那士燮老贼,老奸巨猾!直接称病不见,将我等晾在馆驿之中,足足数日!”
厅内一众荆州文武,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士燮闭门不见,他那几个好弟弟好儿子倒是轮番登门。”邓芝继续说道,“但是他们名为接见,实为羞辱!言语之间,对我军与江东签订的《江陵条约》,极尽嘲讽之能事!”
“尤其是那士燮老贼的儿子士徽,此人最为嚣张跋扈!”
邓芝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当着我与樊友、赖恭二位大人的面直言不讳,我交州士家的地盘,凭什么由他孙权一句话就送人?刘备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织席贩履之徒,也配来染指我士家的交州之地?!”
“好一个士徽,简直放肆!”
廖化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满脸怒容。
“竖子安敢如此辱我大王!”
厅中群情激愤,数名武将已是按捺不住,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魏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眼神却愈发深邃冰冷,仿佛一口不见底的寒潭。
关平站在他的身侧,面沉似水,拳头已在袖中悄然握紧。
邓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话还未说完。
“我和二位太守大人当即据理力争,言明《江陵条约》乃江东自愿割让,我家大王受之名正言顺,皆为大汉疆土。反被那士徽嘲笑,说我等不过是摇尾乞怜的酸儒!”
“矛盾,就此彻底爆发。”
“大王新任的苍梧太守樊友大人,性情刚直。他不愿再受此辱,决定不等士燮,自行前往苍梧郡所上任,接收防务。”
“可谁能想到......”
邓芝说到此处,声音突然哽咽了。
“那士徽,竟丧心病狂至此!他悍然率领数百家兵,在半路设下埋伏!”
“樊友大人措手不及,随行护卫不过数十人。他力战不敌,被.......被那畜生士徽,亲手斩下了头颅!”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如果说之前的辱骂只是口舌之争。
那斩杀朝廷任命的太守,就是毫不掩饰的谋反!
“樊友大人,还有他带去的数十名随行人员,几乎......死伤殆尽。”
邓芝的脸上,两行血泪淌下。
“我是在几名护卫的拼死保护下,才从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星夜兼程,逃回江陵报信!”
“赖恭大人此刻则还在坚守南海郡,为我等拖延时间,等待大王发兵来救!”
他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但他的话还没完。
“那士徽,斩杀樊友大人之后,非但没有半分收敛,反而自称‘苍梧太守’!并公开扬言,不日将发兵攻取南海郡,将大王的势力,彻底赶出交州!”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廖化气得浑身发抖,拔出佩剑,狠狠劈在身前的柱子上。
“区区一个交州士家,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安敢如此欺我大王!岂是欺我大汉无人耶?!”
“廖将军,请息怒!”
马良站了出来,他面色同样凝重,但比武将们多了一份理智。
“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士家在交州经营数十年,上至官吏,下至豪族,皆是其门生故旧,士家势力根深蒂固,民心所向。”
“那士燮更是被天子亲封的交趾太守,名义上,他仍是我大汉之臣。他若死不承认儿子所为,此事便极为棘手。”
马良的话,让激愤的众人稍稍冷静下来。
这确实不是简单的军事征伐,还牵扯到复杂的政治问题。
“那依季常先生之见,我等该当如何?”关平开口问道。
一旁的伊籍立刻接口道:“眼下当务之急,应当立刻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将交州之变上报成都。一切,都应等待大王与军师的命令,再做定夺!切不可轻举妄动!”
这番话,合情合理,是老成持重之言。
“等?!”
一个冷冽的声音,打破了这“正确”的提议。
魏延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此刻,他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站起身,冷笑一声。
“哼!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等到成都大王和军师的命令传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魏延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伊籍脸上。
“机伯先生,你可知道,从江陵到成都,快马加鞭,一来一回,最快需要多久?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那士徽整合苍梧郡的兵马,再挥师攻下南海!届时他占据交州七郡,扼守险要,再以逸待劳。我军再想南下,就要付出十倍,甚至数十倍的代价!”
伊籍被魏延问得哑口无言,他涨红了脸,争辩道:“可……可不经大王请示,擅自出兵他州,乃是兵家大忌!更是违逆大王军令!魏将军,你刚刚总督荆州,难道又要再犯一次违令之罪吗?!”
这句话,戳中了魏延的痛处。
上庸违令出兵的旧事,才过去多久?
大厅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魏延的身上。
魏延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弧度。
只见魏延完全没有理会伊籍的质问。
他大步走到议事厅中央那巨大的沙盘前,整个荆州、交州的地形,尽收于底。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交州那片区域。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若事事请示,处处等待,大王要我魏延镇守荆州何用?!”
魏延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等大王的命令,那是蠢材才会干的事。”
“这次,我魏延不仅要出兵,还要打得快,打得狠!”
“我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徽,还有整个交州士家都明白一个道理。”
魏延一字一顿,对着满堂文武。
“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