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十几名吕范亲兵,彻底放弃了抵抗。
他们丢下了手中的兵刃,看着主将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抬走,眼中是混杂着悲恸与茫然的复杂。
他们的主将,战死了。
但敌人,却给予了他最后的体面。
这种矛盾的冲击,彻底摧毁了他们最后一点战意。
魏延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他的视线扫过整条血流成河的街道,扫过那些或站或跪,已经完全丧失斗志的江东降兵。
吕范的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柴桑城的脊梁,断了。
“那剌!”
魏延的声音再次响起。
“末将在!”
那剌大步上前,他身上的犀牛皮甲被鲜血浸透,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气。
“立刻带你的人,肃清主街直扑北门!把城门给我打开!”
“末将遵命!”
那剌咧嘴一笑,露出森然的白牙,转身发出一声狂野的咆哮。
“乌浒!”
“杀!”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屠杀的三千犀甲兵,非但没有疲惫,反而被彻底激发了凶性。
他们迈开沉重的步伐,顺着主街向着北城门的方向,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
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
魏延调转马头,看向另外两人。
“邓艾!钟离牧!”
“在。”
邓艾和钟离牧立刻应声。
“你们带亲卫营去水寨!打开寨门接应主力!”
邓艾只是干脆利落地一点头。
钟离牧则已经开始集结部队。
魏延的亲卫营,这柄锋利的斩首尖刀立刻转向。
没有片刻迟疑,朝着北门水寨的方向疾驰而去。
内外夹击的最后一块拼图,即将合上。
……
柴桑北门水寨之外,江面上依旧是喊杀震天。
但攻城的荆州军,此刻却打得有些心不在焉。
佯攻的命令,他们执行得一丝不苟。
可城墙崩塌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他们也听见了。
紧接着城内传来的厮杀声,与他们之前预想的完全不同。
那不是守军抵抗入侵者的声音。
那更像是,城池内部爆发了全面的混战。
“怎么回事?”
“将军不会真的只带了三千人就杀进去了吧?”
“这……这不是送死吗?”
就在所有人都疑虑重重,攻势不自觉地减缓时。
“嘎吱——!!”
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们前方那座坚固无比,让他们久攻不下的水寨大门,竟然从内部缓缓地打了开来!
阳光从门缝里透出,照亮了门后那一张张沾满血污,却难掩兴奋的脸。
是亲卫营!
是邓艾!是钟离牧!
攻城的荆州军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欢!
“魏将军他成功了!”
“城破了!城破了!”
“快,一起杀进去!!”
所有的疑虑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狂喜和高昂的战意。
佯攻,变成了总攻。
潮水般的荆州军,呐喊着从打开的水寨大门和已经洞开的北城门涌入城中。
内外夹击之下,柴桑守军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被彻底碾得粉碎。
成片成片的江东士兵扔下武器,跪倒在地。
整个柴桑城,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降者不杀”的呼喊,和兵器被丢在地上的叮当声。
战争,在这一刻已经结束了。
然而,混乱才刚刚开始。
胜利的喜悦,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一些杀红了眼的士兵,在看到那些繁华的商铺和紧闭的民宅时,贪婪开始压过军纪。
一名士兵一脚踹开一间米铺的大门,扛起一袋米就想跑。
另一处,几名士兵正狞笑着,试图撞开一处看起来是大户人家的府门。
魏延骑着马,缓缓走在已经基本被控制的街道上。
他没有去北城楼看那胜利的景象,反而将目光投向了这些城市的暗角。
他看到了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催动战马,不紧不慢地走到那几名正在撞门的士兵身后。
“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名士兵回头,看到是魏延,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煞白。
“将……将军……”
魏延没有再问第二句。
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那柄刚刚斩杀了无数敌将的剑,此刻划出了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喷洒在朱红色的府门上,显得格外刺眼。
剩下的几名士兵裤裆里瞬间传来一阵温热的骚动,直接软倒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魏延没有停手。
他的战马再次移动,来到了那个扛着米袋的士兵面前。
那个士兵已经吓傻了,米袋从肩上滑落,撒了一地。
魏延的剑,再次挥出。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有最直接,最血腥的行动。
做完这一切他才勒住战马,用一种足以让全城都听见的声音,咆哮道:
“传我将令!”
“降者不杀!”
“但有趁乱抢掠百姓、奸淫妇女者,此二人便是下场!”
“斩立决,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和那两颗被高高挑起的头颅,如同最严酷的法令,瞬间冻结了城内所有骚动的苗头。
刚刚滋生出的贪婪与邪念,被这毫不留情的屠刀,斩得干干净净。
城内,再次恢复了秩序。
一种建立在绝对威权之下的,冰冷的秩序。
……
黄昏时分,江风吹散了最后的硝烟。
柴桑城内,所有的战斗都已平息。
在临时征用的郡守府内,邓艾正跪坐在一堆堆如山的图册和竹简中间。
他的面前没有酒肉,只有一张巨大的柴桑郡地图。
一名亲卫营的军官快步走入,恭敬地呈上一卷竹简。
“邓参军,府库、粮仓、武备库皆已封存清点完毕,图册在此。”
邓艾点了点头接过图册,看都未看便将其放在一旁。
他的手指,正捻着一份户籍名册。
“城…城中,壮…丁几何?”
“回参军,登记在册的男丁,共计一万三千余人。除去老弱,堪为兵者不下五千。”
邓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含的光。
“兵…兵源……粮…粮草……”
他低声念叨着,口吃在专注于思考时,反而不那么明显了。
他的脑子已经开始为下一场更宏大的战争,进行着冰冷的计算。
而在府外,钟离牧正指挥着士兵,在城中各处要道张贴安民告示。
告示上的字,简单明了。
“汉中王仁义之师,为讨国贼孙绍而来,与江东百姓无干,秋毫无犯。明日开仓,赈济贫苦!”
几名战战兢兢的本地士族代表,被“请”到了钟离牧面前。
他们看着这个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却不敢有半分小觑。
钟离牧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诸位,柴桑已归大汉。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安分守己,便是尔等最好的选择。”
他的话不多,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让这些老于世故的士族们,乖乖地低下了头。
日落时分。
柴桑最高的城楼之上,那面巨大的“孙”字大旗,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被缓缓降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的,绣着一个巨大“刘”字的大旗。
在猎猎作响的江风中,那面旗帜冉冉升起。
最终在夕阳的余晖里,彻底展开。
魏延就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这一切。
他的脚下,是这座已经彻底属于他的坚城。
他的眼前,是江面上那密密麻麻,尽数降服的江东水师战船。
这是一个辉煌到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
但魏延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攻下柴桑,只是掀开了牌桌的一角。
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整个江东集团狂风暴雨般的反扑。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一名亲兵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垂首而立。
魏延没有回头。
“八百里加急。”
他的声音平静,被风吹散。
“传报成都大王与江陵关将军。”
他顿了顿,看着那面在风中狂舞的“刘”字大旗。
“就说,末将魏延幸不辱命,已克柴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