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招宣讲会
1999年 4月的长沙还带着料峭春寒，湖南科技大学的大礼堂里却挤满了怀揣梦想的年轻人。
礼堂穹顶的吊扇吱呀作响，吹得各公司展台前的彩色气球轻轻摇晃。
曼丽的藏青色毛线围巾裹住半张脸，指尖反复摩挲着笔记本上画满的邮箱架构图。
我攥着一叠皱巴巴的宣讲会传单，目光扫过“网益公司”、“信浪网”、“搜狼”及“8848”的红色横幅。
突然在网益展台前定住了脚步——那个穿着藏青色西装、正对着麦克风微笑的身影，不正是计算机系 98届的王蒙师兄---我的“情敌”吗？
曼丽的手肘轻轻撞了撞我：“你看，王师兄现在可是网益邮箱项目组的工程师呢。”
她的白色棉质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色蝴蝶发卡，在礼堂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上周刚在《计算机网络》课上演示过 pop3协议，此刻正盯着展台前贴的“163.net免费邮箱项目”海报，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
我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图书馆，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跟我讨论考研资料的。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
主持人话音刚落，她迫不及待的举手。
轮到她提问时，前排男生的 bp机突然爆响，惹来零星笑声。
“请问邮箱系统的反垃圾邮件机制，未来会考虑结合神经网络算法吗？”
她的声音虽然有点小，却在技术词汇上咬字格外清晰，“另外，当用户基数突破百万级，服务器集群的扩容成本如何控制？”
技术总监手中的教鞭在 Ip地址示意图上顿了顿，身后负责邮箱项目的工程师王师兄接过话筒：“我们正在尝试基于规则引擎的过滤方案，至于商业层面......”
他看向坐在角落的市场经理，“免费邮箱的盈利模式还在探索，可能会参考美国 hotmail的广告植入。”
王蒙的目光扫过来时，我注意到他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大概是没想到会在师弟妹中遇见熟人。
曼丽笔记本上的钢笔尖在“盈利模式”四个字上画了三个圈。
而我的目光始终黏在隔壁展台循环播放的《星际争霸》demo上，17寸显示器里的 3d建模虽显粗糙，却让我想起在机房熬了整宿写的 2d引擎代码。
“游戏引擎开发会优先采用 directx还是 openGL？”
我举手时，袖口露出磨破的牛仔布书包带，“国内玩家付费习惯尚未形成，如何平衡研发成本与市场预期？”
负责游戏业务的年轻人眼睛一亮，他身上的网益文化衫还带着油墨味：“我们更看好威软的 directx生态，至于商业......”
他突然压低声音，“丁老板说先把技术地基打牢，中国玩家早晚会需要自己的 3A大作。”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我看见曼丽在本子上写下“技术理想 vs商业现实”。
曼丽本来想考研的，这时候却想去网益的邮箱项目组。
而我，想去游戏项目组，她却建议我考研。
“但游戏引擎需要的是实战经验！”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展台上的 486电脑正在播放《仙剑奇侠传》的片头动画，李逍遥的剑影在 cRt屏幕上拖出锯齿状的光。
“你看过国外的技术文档吗？那些前沿算法都藏在大厂的项目里，不是论文里的公式推导！”
曼丽从帆布包里掏出印着“湖南科技大学图书馆”的借阅卡，边缘已经磨白：“我借了本《tcp\/Ip详解》，下周就要还......”
“我知道你想证明女生也能在网络技术领域走很远。”
我有点生气了。
走出礼堂时，王蒙追上来塞给我们一张名片：“师弟师妹对邮箱技术很感兴趣？欢迎来网益工作。”
他的目光掠过曼丽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晚饭后
宿舍楼后的梧桐树下，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曼丽靠着树干，手里转着刚拿到的网益复试通知：“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吗？王师兄说毕业生表现好可以提前转正。”
“可是你之前明明说要和我一起考研！”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这时候，bp机在裤兜震动，是妈妈留言来问实习的事情。
前不久，舅舅执意破费帮我把bp机换成了摩托罗拉中文机。
这样，就直接在bp机留言，而不需再去打电话问是谁找我什么事了。
曼丽的声音却很平静：“万一考不上呢？我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的发卡被风吹歪，露出光洁的额头，“再说了，你不是也拿到信浪和 8848的复试通知了吗？为什么非要让我放弃？”
我望着她镜片后认真的眼睛，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分歧。
我害怕她去了网益会天天和王蒙共事，害怕那些技术讨论和加班晚餐会消磨我们的感情；
而她害怕考研失败后的迷茫，害怕错过这个能留在一线城市的机会。
“去别的公司不好吗？”
我放软了语气，“信浪的搜索引擎项目也很有前景，8848的电商平台更是新兴领域......”
“所以你是在担心王师兄，对吗？”
曼丽突然打断我，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们都成年了，能不能别这么小孩子气？”
她转身时，蝴蝶发卡的银链勾住了我的袖口，扯得生疼。
宣讲会结束后的第五天
我在宿舍楼下的邮箱里发现三个牛皮纸袋。
网益的信封上盖着鲜红的“复试通过”；信浪的通知写着“技术岗储备人才”；
最底下是老家教育局的教师招聘录用函，姨外公在附言里写着：“县城中学缺计算机老师，名额给你留着。”
姨外公（他老婆与我外婆是姊妹）以前是县城三中的校长，退休后一直在家休养。是我妈妈求他帮忙打听下教育口缺不缺人，特别是计算机人才。
窗外飘着细雨，楼下传来曼丽和室友的笑声。
她今天去参加网益的签约会，白色衬衫换成了浅蓝色职业装。
我摸着信封上凹凸的公司 logo，突然想起宣讲会上她发亮的眼睛——那是对未来的期待，是我在考研资料堆里渐渐失去的光。
bp机再次震动，是王蒙发来的短信：“明天我们校招团队就要离开长沙回广州了，今晚聚餐，欢迎带曼丽一起来。”
我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分不清胸口的钝痛，究竟是来自考研的压力，还是对未来的迷茫。
梧桐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个声音在问：当爱情与理想碰撞，当安稳与冒险并行，二十多岁的我们，究竟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