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 4月 10日星期一
早晨 9:30，广欣通信公司 3楼会议室的木门被推开时，我攥着笔记本的指节有点僵硬。
会议室长条桌上散落着打印的项目章程，老式 cRt显示器在墙角嗡嗡作响，屏幕上还停留在上周赶制的甘特图雏形——那是我通宵用 Excel画的。
“人齐了就开始吧。”
曾总监把搪瓷杯往桌上一顿，搪瓷磕碰木桌的脆响让议论声戛然而止。
他穿着深灰西装，左手按在桌沿顺时针转了半圈，目光扫过在座者：“在座的都是各部门骨干，mIS系统是公司今年头号工程。”
他突然提高声调，右手猛地向下一劈，“从今天起，销售、财务、采购的数据要串成一条线，再不能各算各的糊涂账！”
周刚立刻欠身附和，肘部在桌面上轻轻一磕：“曾总说得对。”
他抽出中性笔在会议记录本上重重划了道线，笔尖戳穿了纸页，“我作为甲方项目经理，先表个态——行政部已经腾出 302室当联合办公区，服务器机房下周通电。但丑话说在前头，各部门必须按周提交数据模板，谁拖了后腿，别怪我周刚在例会上点名。”
他说着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翘得老高，皮鞋跟在桌腿上磕出轻响。
陈建仁推了推金丝眼镜，右手食指在桌面轻点着节奏：“乙方这边分三个阶段推进。”
他忽然停手，身体前倾，“4月做需求细化，5月到7月完成模块开发，8月上线试运行。Jackson带技术组驻场，Albert负责数据库架构。”
他翻到人员名单那页，手指在“刘军”的名字上顿了顿，抬眼时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都是熟手，配合起来没问题。”
“等等。”
周刚突然抬手打断，中性笔在指间转了半圈指向我，“这位是？我没在前期需求会上见过。”
他身体微微前倾，眉头拧成个疙瘩，“mIS系统要打通采购入库和财务核销，数据关联错一个小数点都是大麻烦，新人怕是扛不住。”
我腾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发出闷响。
“周经理，我在公司参与过……”
话没说完就被陈建仁摆手打断。
他靠回椅背，手指在扶手上敲得更快：“小同志理论扎实，但现场经验确实不足。”
他朝曾总监摊开手，“要不还是换个有过两次上线经验的？”
掌心的汗洇透了笔记本封面，我攥着笔的手不住发抖：“陈总，我愿意住在机房！晚上加班学业务流程，保证不拖进度！”
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纸片，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其实上次需求调研，小同志记录得很细致。”
范鹏举忽然转着茶杯开口，青花瓷杯底在桌面上划出轻响，“采购部的供应商分类表，他当场就标出三个和财务不符的地方。”
他抬眼看向曾总监，手指在杯沿画着圈，“新人学得快，不如让他先跟着做文档整理？”
曾总监还在沉吟。
范鹏举突然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刮出短促的声响。
他端着茶杯绕到曾总监身后，左手搭在椅背边缘，右手护着杯口低声道：“上周听行政部说，周刚的小舅子在信浪公司做技术支持，之前公司采购的服务器和网络设备也是从信浪公司采购的。”
他手腕微倾，茶杯里的热气氤氲着曾总监的侧脸，“上次我们从信浪采购的设备运到粤北地区，用了没多久就出故障了。”
曾总监的眉头缓缓蹙起，指尖在搪瓷杯耳上摩挲着。
范鹏举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上个月，去网益公司进行实力考察，周经理把人家的需求文档扔在桌上，说‘这种水平也敢来竞标’，现在网益那边卡着我们的接口协议不肯签字。”
他把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里，曾总监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刀。
Jackson突然推了推眼镜，往前挪了挪椅子，椅腿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右手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目光先扫过周刚，又转向陈建仁：“刘军来公司虽然才一个多月，但这阵子我一直带着他做模块测试。”
他忽然抬手在空中比划着，“小伙子思维开阔，上次测试采购入库模块，别人都按常规流程走，他偏要试试重复入库会不会触发警报，结果还真找出个逻辑漏洞。”
他从笔记本电脑里找出一个word文档，通过投影仪显示到对面的白墙上：“这是他整理的测试用例，每个步骤都标着预期结果，比老员工做得还规范。”
他又在电脑里找出一个demo，那是我之前花了一周时间做出来的，说道：“写代码效率也高，上周分配的供应商信息查询功能，两天就完成了，我 review的时候没挑出几个 bug。”
“而且我看过他大学时用 c写的图书管理系统。”
Jackson忽然笑了笑，点开之前面试时，我提供的大学时写的代码，用鼠标指着关键部分，说道：“数据结构用得很巧，不像应届生写的野路子。”
他转头看向曾总监，身体微微前倾，“最近他每天晚上都在办公室啃 Java教程，说 mIS系统用到的 Servlet技术得提前吃透。年轻人肯下苦功，不给机会太可惜了。”
曾总监脸上露出微笑，说道：“陈总，你看呢？”
陈建仁看了看jackson，又看了看我，犹豫不决。
berry忽然踩着高跟鞋走到陈建仁身边，弯腰时耳坠扫过他肩膀，声音压得极低：“舅舅，上次在丽都酒店看到的那位……”
陈建仁的脸色猛地变了，他猛地拽了拽领带，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突然拍了桌子：“那就让他留下！但丑话说在前头，出任何岔子立刻换人！”
他甩完话转身时，公文包带勾倒了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外套坠在地上扬起细小的灰尘。
散会时我捡西装的手还在抖，范鹏举路过时悄悄碰了碰我胳膊，掌心温热：“下午到采购部来，我让文员给你拷份 98年的物料清单。”
走出会议室时，Jackson正在走廊里对着图纸比划，铅笔在服务器机柜示意图上戳着：“这里必须留三个备用机位，去年系统虽然过渡了，但谁知道会不会出幺蛾子？”
berry冲我眨眨眼，把一个写着“舅舅电话”的便签塞进我手心，指甲上的珠光红在日光灯下闪了闪。
她转身要走时忽然又回头，指尖在我手腕上轻轻一弹：“喂，这次可是我帮你在舅舅面前说了好话。”
她歪着头整理鬓角碎发，耳坠在脸颊旁晃出细碎的光，“晚上得请我吃城隍庙的生煎，要现出锅的那种。”
我连忙点头，手指把便签捏得更紧：“没问题！再加两笼蟹黄汤包！”
说话时后槽牙都在打颤，不知是激动还是后怕。
berry突然收起玩笑的神情，伸手拍了拍我后背，力道不轻不重：“跟你说真的，想在这行站稳脚，就得抓住项目机会。”
她往走廊尽头瞥了眼，周刚正和曾总监低声说着什么，“It圈节奏快得很，Java刚火起来，说不定明年又冒出新东西。”
她踮起脚帮我理了理歪掉的衣领，“一般三年内得混上主管，五年成经理，不然很快就被后浪拍在沙滩上。”
我攥着口袋里的 bb机，金属外壳硌得掌心发疼：“是不是技术够硬就行？”
“傻小子。”
她忽然笑出声，声音脆得像冰块撞玻璃杯，“很多大公司的竞争残酷着呢，不少人栽跟头不是因为技术——”
话音突然顿住，她猛地拽了我一把，陈建仁正皱着眉朝这边看。
berry立刻换上笑脸，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302室的门禁卡别忘了领，晚上加班可得凭这个进门。”
抬头时正撞见周刚投来的审视目光，他抱着胳膊靠在走廊尽头，皮鞋尖轻轻点着地面，像在给我倒数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