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广州已经黏腻得让人发慌,我刚在机房调试完新到的存储服务器,手机就震了一下。
掏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却带着熟悉的归属地——深圳。
“喂?”
我走到走廊尽头,避开机房的嗡鸣声。
“刘军,是我,曼丽。”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轻,还混着地铁的报站声。
“我今天来广州出差,给客户送芯片样品,晚上有空吗?想跟你聊聊。”
我捏着手机顿了两秒。
机房里小李还在喊我确认参数,Eva早上出门时说晚上要给我煮绿豆汤。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有空,你在哪?我下班去找你”。
“我在天河城附近的咖啡馆,叫‘时光里’,你方便吗?”
曼丽的声音里透着点期待。
“方便,六点半左右到。”
挂了电话,我回头看了眼机房。
小李正举着扳手朝我喊,“军哥,参数对好了吗?”
“先放那,我晚上回来弄,你先跟老张盯着点。”
我抓过外套往楼下走,心里像揣了颗不安分的石子,总觉得这趟见面,会打乱些什么。
赶到咖啡馆时,曼丽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
她换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没戴眼镜,头发披在肩上,比在高交会上看着柔和些。
桌上放着杯冷掉的拿铁,她手里攥着个笔记本,见我进来,立刻站起来:“路上堵吗?我等了大概二十分钟。”
“还好,地铁人多,慢了点。”
我拉开椅子坐下。
服务员过来问我喝什么,我随口点了杯美式,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
封面上画着湖南科技大学的校门,是当年我送她的那本。
“你还留着这个本子?”我指了指笔记本。
郝曼丽低头笑了笑,指尖摩挲着封面:“一直没舍得扔,大学时你帮我抄的笔记,都在里面。”
这话像根线,一下子把我拉回了1998年的湖南科技大学。
那时候她总熬夜赶论文,我就帮她抄课堂笔记。
字写得歪歪扭扭,她还笑我“比她的字还丑”。
可现在,我们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杯冷掉的拿铁,像隔了五年的时光。
“这次来广州,是卡尔让你过来的?”
我先开了口,想打破这有点尴尬的沉默。
曼丽摇摇头,端起冷掉的拿铁抿了一口,又放下。
“是我自己想来的,卡尔最近在忙一个芯片项目,天天住在公司,根本不管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结婚快两年了,他从来没陪我逛过一次街,没给我做过一顿饭。上次我感冒发烧,他还说‘感冒而已,吃点药就好,别耽误我开会’。”
我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美式的苦味顺着喉咙往下咽。
“你们……没好好谈过吗?”
“谈过,可他觉得我无理取闹。”
曼丽的眼睛红了,“他说‘男人就该以事业为重’,可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婚姻。我当年去清华读硕士,是想跟他有共同话题,可现在,我们连坐在一起吃饭都没话说。”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想起大学时她每次受委屈,都会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哭。
我就给她买根冰棍,哄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我却只能坐在这,连递张纸巾都觉得突兀。
“其实我也挺难的。”
我叹了口气,把咖啡杯往旁边推了推。
“公司在做邮箱架构升级,陈建仁总找我麻烦,上次借游戏部的服务器,他差点跟我吵起来。非典那阵,系统天天崩溃,我在机房熬了半个月,连Eva的生日都忘了。”
“Eva就是上次那个女朋友?”
曼丽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嗯,时装模特,很开朗,总帮我收拾屋子,给我炖汤。”
提到Eva,我心里暖了些,可又有点愧疚。
现在我坐在另一个女人对面,听她倾诉婚姻的委屈,这算什么?
“她对你很好吧?”
曼丽笑了笑,“看你说起她的样子,就知道你很在乎她。”
“嗯,我们打算攒钱买房,在珠江新城,她还说要在阳台种多肉。”
我掏出手机,翻出Eva上次拍的多肉照片,递给她看。
曼丽看着照片,手指轻轻点了点屏幕。
“挺好的,安稳。我以前也想过,跟你毕业后来广州,租个小房子,一起上班,一起做饭,可后来……”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咖啡馆的钟敲了八下,服务员过来提醒我们要打烊了。
曼丽收起笔记本,站起来:“我住的酒店就在附近,万豪,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茶,聊会儿大学的事。”
我心里挣扎了一下,Eva应该还在等我回去喝绿豆汤。
手机里已经有两条她发来的短信。
“什么时候回来?绿豆汤快好了。”
“路上注意安全。”
可看着郝曼丽落寞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变了:“好,就坐会儿。”
万豪酒店的房间在12楼,窗外能看到天河城的夜景,霓虹闪烁,映在玻璃上。
曼丽给我倒了杯绿茶,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沙发上。
“其实今天找你,就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卡尔不理解我,这边也没什么朋友,只能找你了。”
“我明白。”
我喝了口绿茶,茶香冲淡了些心里的不安。
“大学时你就总跟我说心事,现在也一样。”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在学校的湖边,你买了两支雪糕,结果化得太快,你把你的那支给我,自己舔着包装纸笑。”
曼丽笑着说,眼睛里闪着光。
“那时候你总说,以后要赚很多钱,给我买大房子,买很多好看的衣服。”
我也笑了,心里却有点酸:“那时候太年轻,不知道赚钱这么难,也不知道……会分开。”
“如果当初我没去清华,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曼丽突然问,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又带着点失落。
我看着她,想说“会”,可又不能说。
Eva的脸在我脑子里晃,她煮绿豆汤的样子,给我送消毒用品的样子,都在提醒我,我现在有该珍惜的人。
“曼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我放下茶杯,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生活,你有卡尔,我有Eva,这样就很好。”
曼丽的眼神暗了下去,沉默了几秒,才点点头。
“你说得对,是我太贪心了。其实今天跟你聊完,我心里舒服多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就当今天是我们的告别吧,告别大学,告别过去,以后还是朋友,偶尔联系,不打扰彼此的生活。”
“好,告别过去。”
我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看着窗外的夜景。
“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还能找我,朋友之间,应该的。”
九点半,我起身要走。
曼丽送我到门口,递给我一个小盒子。
“这个给你,大学时你最喜欢的钢笔,我一直留着,现在还给你。”
我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那支黑色的钢笔,笔帽上还有我当年刻的“军”字。
“谢谢。”
我把盒子放进包里,“你也照顾好自己,跟卡尔好好谈谈,也许会不一样。”
走出酒店,夜风有点凉。
我掏出手机,给Eva回了条短信:“临时加班,调试服务器,晚点回去,绿豆汤帮我留着。”
然后给她打了个电话,她的声音带着点困意。
“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别回来了,在公司睡吧?”
“没事,马上就回去,想喝你煮的绿豆汤。”
我挂了电话,加快了脚步。
路上,我打开那个小盒子,看着那支钢笔,心里五味杂陈。
有对过去的怀念,有对郝曼丽的同情,还有对Eva的愧疚。
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家里的灯还亮着,Eva应该还在等我。
我把钢笔放进包里最里面的夹层,深吸了口气。
今晚的事,就当是一场回忆,一场属于大学的、再也不会重来的回忆。
只是我没想到,这场“告别”,并没有真正结束。
后来曼丽发来的那条短信,会彻底打乱我的生活,让我陷入更深的挣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