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天地间的最后一丝光亮吞噬。
回归的路，漫长而又痛苦。
林凡拖着受伤的左肩，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那道被剔骨刀划开的伤口，像一张狰狞的嘴，每一次迈步，都会有温热的鲜血从中渗出，将他雪白的毛发染成刺目的暗红。钻心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神经。
但他不能停，更不能倒下。
他是王。
身后，是他的残兵败将。
大昆的情况最是糟糕，那条被铁棍砸中的前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了。它庞大的身躯每移动一步，都会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呜咽。阿黑和黑枭一左一右地将它架在中间，用自己的身体分担着它的重量，艰难地向前挪动。
机灵鬼和小牧身上也挂了彩，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惊吓和疲惫，它们紧紧地跟在队伍末尾，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失败后的沉重。
“停。”林凡发出一声低沉的命令。
他停在一片潮湿的草丛边，用鼻子仔细地分辨着空气中的气味。很快，他锁定了一种不起眼的、叶片上带着锯齿的植物。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现。这是乡下常见的止血草。
他用眼神示意阿黑，阿黑立刻会意，上前将那几株植物连根拔起，用牙齿嚼碎，直到变成墨绿色的泥状。
“敷上。”
林凡的命令简洁而又清晰。
众狗忍着疼痛，将这些带着苦涩草汁的药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彼此的伤口上。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林凡也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但这点草药对于他那深可见骨的伤势，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知道，必须尽快回到向阳小院。那里，有真正的药品。
队伍再次上路。
当那熟悉的、破败的院墙出现在视野中时，每一只狗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这里不再是安全的避风港。
大门虚掩着，他们进去后林凡没有犹豫，他知道时间紧迫。
他一瘸一拐地绕到办公室的窗下，那扇窗户，苏晓晓为了方便通风，总是习惯性地留着一道缝。
他示意了一下机灵鬼。
机灵鬼心领神会，它瘦小的身体在墙根处一蹬，悄无声息地从缝隙中钻了进去。片刻之后，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林凡第一个走了进去。
他直奔那个苏晓晓常用的储物柜，用头狠狠一撞，柜门应声而开。里面，一个白色的塑料急救箱赫然在目。
他用嘴叼住急救箱的提手，将其拖了出来。
碘伏、棉签、绷带、消炎药……这些前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此刻却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将药品全部倒在地上，用爪子笨拙地撕开碘伏棉棒的包装，开始给自己处理那道最严重的伤口。
消毒液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剧烈的刺痛让他全身的肌肉都为之紧绷，但他硬是没吭一声。
他为自己简单处理过后，又示意阿黑和大昆过他们来。
他咬开一板消炎药，用眼神示意它们吞下，然后又用爪子蘸着碘伏，涂抹在大昆那已经红肿发紫的断腿上。
就在这时，一道黄色的影子，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是黄影。
它回来了。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眼神，向林凡传递着来自前线的情报。
“救护车，拉走了所有人。”
“警察来了，苏晓晓也在。”
“他们，正在朝这里来。”
话音未落，远处夜空中，一阵刺耳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已经证实了它的情报。
那红蓝交错的灯光，穿透了黑暗，将办公室的窗户映得忽明忽暗。
院子里的狗群一阵骚动，焦躁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
“藏！”林凡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块，瞬间砸进了每一只狗的心里。
他叼起地上剩下的药品和绷带，第一个冲出了办公室。
狗群在他的带领下，没有丝毫的慌乱，它们迅速地，撤离了这个即将变成风暴中心的小院，再一次，隐匿进了院墙外那片茂密的杂草丛中。
几乎就在它们刚刚藏好的瞬间，两辆警车呼啸而至，刺眼的车灯，将整个向阳小院照得如同白昼。
车门打开，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下来，他们的手上，都拿着手电筒，神情严肃。
苏晓晓跟在他们身后，脸色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就是这里？”一个年长的警察看向苏晓晓，语气里带着几分确认的意味，“赵向伟说，那些伤人的疯狗，就住在这个救助站里？”
苏晓晓的嘴唇动了动，她看了一眼空无一狗的犬舍，看了一眼院子中央那片被冲洗过、却依然能看到暗红色痕迹的地面，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是，他……他是这么说的。”
警察们立刻展开了搜索。
他们用强光手电，照遍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犬舍狗笼子里的狗被强光照射，发出不满的狂吠。
办公室里有一个被撞开的、凌乱的储物柜。
除了笼子里的狗没有见在外面的狗。
“没人……不对，没狗啊，都在笼子里关着好好的啊。”一个年轻警察搜完一圈，走回来说道，“难道没回来？”
年长的警察皱起了眉头，他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苏晓晓的身上。
“苏小姐，你是这个救助站的负责人。据赵向伟和黄伟他们交代，你收养了一只叫‘白锋’的白色小狗，极具攻击性，这次伤人的主犯，就是它。你知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杂草丛中，林凡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苏晓晓，他想看看，这个女人，会怎么选。
是供出他们，换取自己的清白？还是……
苏晓晓的身体，在那警察锐利的目光下，抖得更厉害了。她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想起了赵向伟那张虚伪的脸，想起了阿黄那具被剥了皮的尸体，又想起了“白锋”肩上那道为了保护同伴而留下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一个谎言，在她心中慢慢成型。
她抬起头，迎着警察的目光，眼眶瞬间就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委屈。
“警官……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被它们骗到那里，看到那血腥的一幕，我吓坏了……我只记得报警，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院子里的狗……不管是伤人的，还是没伤人的，就全都跑光了……”
“白锋……它平时很温顺的，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也许……也许是赵哥他们杀狗的行为，刺激到它了……它可能也吓坏了，带着其他的狗，逃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
一个被血腥场面吓坏、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又失去了自己心爱宠物的、善良而又无助的女孩形象，跃然纸上。
警察看着她那副梨花带雨、惊魂未定的样子，眼神里的怀疑，也渐渐消散了。
毕竟，现场找不到狗，受害者们的口供也充满了混乱和矛盾，而这个女孩，本身也是一个受害者。
“行了，别哭了。”年长的警察叹了口气，“既然狗都跑了，我们后续会发布通告，全城搜捕。你这里，暂时先封锁。如果看到那些狗的踪迹，立刻报警，千万不要再靠近，听到了吗？”
“……嗯，我听到了。”苏晓-晓抽泣着点头。
警察又叮嘱了几句，便收队离开了。
警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远去。
整个世界，又重新归于寂静。
苏晓晓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良久。
她擦干眼泪，朝着院墙外的黑暗，用一种近乎虚脱的、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喊了一声。
“白锋……？”
“……你们还在吗？”
黑暗中，没有回应。
她不死心，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
“出来吧……警察走了……你们受伤了，需要治疗……”
话音落下。
草丛里，一道白色的身影，拖着一条伤腿，缓缓地，走了出来。
林凡走到了院子的灯光下，他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苏晓晓。
紧接着，阿黑，黑枭，黄影，机灵鬼，小牧……还有被架着的大昆，一个接一个，从黑暗中现身。
它们组成一个残破的、却依旧森严的队列，安静地站在林凡身后。
苏晓晓看着它们，看着它们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尤其是林凡肩上那道还在渗血的狰狞伤口，眼泪，再一次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她不再犹豫，转身冲进办公室，将那个被林凡拖出来的急救箱抱了出来。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打开箱子，声音颤抖而又坚定。
“别动，我帮你们处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