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菌株的残骸之上，幻境的余波仍在空气中微微震颤，但所有的疯狂与嘶吼都已终结。被撞得凹陷变形的皮卡车头前，几只进化犬茫然地立在原地，身上挂着同伴的血与自己的伤，眼中残留着未褪尽的困惑与恐惧。
灭霸低着头。
它那庞大如岩石的身躯第一次显露出一种名为“挫败”的姿态。力量上的差距可以靠疯狂弥补，但刚才的溃败，源于它无法理解的层面。
林凡从菌株的碎屑上走下，步伐不带烟火气。他没有理会屈服的灭霸，也没有安抚那些受伤的成员。他那双冰冷的兽瞳穿过几十米的距离，越过散落的建筑垃圾，径直锁定了皮卡车驾驶室里那张写满惊骇的国字脸。
光柱刺破紫雾，将他纯白的身躯映照得如同幽灵。
车门被推开一道缝，疯子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了下来。他顾不上检查扭曲的车头，也无视了周围那些随时可能再次暴起的恐怖巨犬，踉跄着冲到车灯光柱的边缘，在距离林凡二十米左右的安全距离停下。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无法抑制的恐惧，以及孤注一掷的狂热。
“白……白锋！”他嘶哑地喊道，这个名字从一个人类口中喊出，显得如此怪异，“我知道你能听懂！我是疯子，你救过的！还有丫丫，在车上！”
林凡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块石头。
疯子哥被他冰冷的目光看得心底发寒，但他没有退路。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这次交涉上。“加入我们！或者，让我们加入你！我们有车，有营地，有发电机！我们知道哪里有仓库和物资！我们可以合作！”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蛊惑力：“这个世界已经疯了！到处都是怪物！不管是人还是……还是你们，想活下去就必须联手！我们提供后勤和情报，你们负责战斗，我们能成为最强的队伍！”
车斗里，那个瘦高个男人也探出头来，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眼中已经燃起了贪婪的火焰。他看向林凡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足以横行末世的终极兵器。
这番话在犬群中引起了骚动。
几只年轻的进化犬眼中流露出意动。它们厌倦了无休止的奔波与饥饿，一个稳定、有食物的“营地”，对它们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然而，灭霸却在此刻猛地抬起了头。它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疯子哥，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压抑的、如同闷雷滚动的低吼。它身后的三名追随者也立刻龇出獠牙，古铜色的肌肉再次绷紧，对人类的憎恶与生俱来，刻骨铭心。它们是被人类抛弃、被人类折磨的流浪犬与斗犬，合作？在它们的世界里，人类只有两种，一种是施虐者，一种是食物。
疯子哥的提议，像一根刺，瞬间激化了犬群内部刚刚被强压下去的矛盾。
大昆山峦般的身躯向前挪了一步，挡在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年轻犬只面前，眼神不善地盯着它们。黄影则无声无息地贴近了林凡的侧后方，枯黄的身体压低，做好了随时扑杀的准备。
整个废墟再次被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笼罩。
所有成员，无论忠诚、动摇还是敌视，都在等待。等待它们的王，做出最终的裁决。
林凡的目光从疯子哥狂热的脸上移开，扫过他身后车里那几张或恐惧或贪婪的脸，最后，与车窗后丫丫那双含着泪水、既害怕又充满期盼的眼睛对视了一瞬。
属于人类“林凡”的记忆碎片，如同一颗投入寒潭的石子，泛起涟漪。
与人类合作？
他脑中飞速盘算。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稳定的据点，人类收集和利用资源的能力，以及车辆带来的机动性。
但坏处，同样致命。
信任的缺失，理念的冲突，以及……人性的复杂与贪婪。他从那个瘦高个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利用，看到了将他们这群进化犬当做工具和武器的欲望。这种联盟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充满了背叛的隐患。更重要的是，他的目标是惠民小区，是那个名叫胖子的男人。他不需要累赘，更不需要任何可能动摇他复仇决心的羁绊。
那丝因女孩目光而泛起的，被他用意志瞬间斩断、冰封。
他不再是需要与人合作才能活下去的林凡。
他是白锋，是依靠智慧与利爪，为族群开辟生存之路的王。
在所有人，包括人类和犬类的注视下，林凡缓缓转过身，将他纯白的、毫发无伤的背影，留给了光柱另一端满怀期望的疯子哥。
没有回应，没有表示，甚至没有一个告别的眼神。
“走。”
一道低沉的命令，传入每一名犬群成员的耳中。
疯子哥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置信的茫然，以及随之而来的失望。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道白色的背影，比任何拒绝的咆哮都更决绝，更冰冷。
大昆与黄影毫不犹豫地转身跟上。其余大部分犬只虽然有些迟疑，但在林凡的权威下，也默默地调转方向，准备离开这片混乱之地。
灭霸看着林凡的背影，赤红的眼眸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它不懂林凡为何要拒绝一个唾手可得的安逸机会，但林凡的决定，却意外地符合它憎恨人类的本能。它发出一声不屑的鼻息，招呼上自己那三名受伤的追随者，刻意与林凡的大部队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林凡察觉到了身后的距离，但他没有回头。他知道，与灭霸的冲突远未结束，强行压服的，只是它的身体，而非意志。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快！跟上他们！”皮卡车旁，疯子哥猛地惊醒，他冲着车里的同伴嘶吼，“他们肯定有自己的目的地！跟着他们，我们或许能找到更安全的地方！”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营地派出来负责侦查和接应的一名幸存者，正趴在远处一栋残破楼房的顶上，他手中的望远镜猛地一抖，随即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天上！天上！有东西过来了！好……好大的黑影！”
尖锐的警报声刺破了紫雾笼罩的黄昏。
林凡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抬起头，那双刚刚强化过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穿透薄雾，望向天空。
紫色的天穹之上，三个巨大的黑点正在飞速扩大。它们不是无人机，更不是人类的飞行器。那舒展的、如同乌云般的双翼，那划破空气时带起的尖锐呼啸，无不昭示着它们是这片末世废土中诞生的全新掠食者。
随着距离拉近，它们的轮廓变得清晰。
那竟是三只体型堪比小型滑翔机的巨鸟！它们的羽毛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灰色，与工业废墟的颜色融为一体。裸露的鸟喙和利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钢铁般的冷光。它们的翼展至少超过十米，每一次扇动，都会在下方卷起一阵夹杂着尘土的狂风。
“是高架雕！大家躲车下！”
疯子哥大声喊道。
“高架雕？”林凡疑惑道。
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被天空之主俯视的本能畏惧感，传遍了全身。犬群彻底骚动起来，它们不安地刨着地面，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它们是地面的霸主，但在天空的绝对统治者面前，它们引以为傲的力量与速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快跑！回车里！快！”疯子哥嘶吼着，连滚带爬地往皮卡去。
天空中的巨雕显然也发现了地面上这些鲜活的血肉。其中一头领头的巨雕发出一声嘹亮而残忍的鸣叫，双翼猛地一收，整个身体如同黑色的标枪，带着无可匹敌的死亡之势，朝着地面俯冲而下！
向着皮卡车冲去！
也许是车灯的光亮吸引了它，又或许是车里人类的气味。
在那一瞬间，林凡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他的“子弹时间”被动开启，巨雕俯冲的轨迹在他眼中被无限放慢。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闪烁着寒光的利爪，看到了那双比乒乓球还大的、充满了冷酷与饥饿的眼睛。
他甚至看到了皮卡车窗后，小女孩丫丫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毫无血色的小脸。
一股无名之火，混杂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怒，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林凡”的残存人性，轰然引爆！
这群人类的死活与他无关。
但这群天空的杂碎，不能在他的领地上，在他的眼前，如此肆无忌惮地狩猎！
“嗷——呜——！”
一声嘹亮、高亢、充满了无尽挑衅意味的狼嚎，猛地从林凡的胸腔中爆发出来，化作一道实质的声浪，冲天而起！
他没有躲避，反而主动从阴影中冲出，一跃跳上了一块最高的水泥废墟。他白色的毛发，在昏暗的紫雾中，成为了最醒目、最刺眼的靶子。
他仰着头，用那双燃烧着冰蓝色火焰的兽瞳，死死地盯住了那头俯冲而下的巨雕，再次发出挑战的咆哮。
这声咆哮成功了。
那头领头的巨雕在半空中发出一声疑惑的鸣叫，俯冲的势头微微一滞。它感受到了来自下方那只白色小虫子的公然挑衅。在它的世界里，从未有地面生物敢于如此直面它的威严。
它的目标立刻转移了。
皮卡车里的人类不再重要，碾碎脚下这只不知死活的蝼蚁，才是维护天空之主尊严的头等大事！
巨雕巨大的翅膀在空中猛地一振，调整了方向，如同一架失控的战斗机，带着更加狂暴的杀意，朝着林凡所在的废墟笔直冲来！另外两只巨雕也盘旋着降低了高度，锁定了这个胆大包天的挑战者。
“黄影！大昆！带队伍钻进那边的废弃管道！快！”
林凡的命令在咆哮的间隙吼出，没有迟疑。
他没有再看自己的部下一眼，也没有再看那辆皮卡车。在巨雕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利爪即将触及他头顶的前一刹那，他四足发力，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从水泥废墟上一跃而下，朝着远处更加密集、更加复杂的建筑废墟群中狂奔而去。
他用自己做诱饵，将天空的死亡，全部引向了自己。
三道巨大的阴影，如跗骨之蛆，紧紧地跟随着那道白色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浓郁的紫雾深处。
废墟之上，只留下疯子哥、丫丫，以及整个犬群，呆呆地望着那道消失的白色背影，和天空中远去的、代表着死亡的呼啸。
“我们快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