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片由无数黑色巨岩堆叠而成的嶙峋石林。
这里没有四海城的繁华喧嚣，也没有药王谷的诡谲生机，只有一种近乎蛮荒的、纯粹的力量感。
山体裸露，植被稀疏，狂风卷过岩缝，发出呜呜的嘶吼，仿佛巨兽的喘息。
空气沉重，弥漫着土石与汗水混合的气息，隐隐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属于金属摩擦的铁腥味。
这里，是暗影阁金刚分舵所在，一个将肉身力量锤炼到极致的地方。
林默一行人弃马步行，沿着一条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滑的石阶，向上而行。
石阶两旁，每隔十丈，便矗立着一尊尊肌肉虬结、神情肃穆的石像，它们并非雕刻而成，而是由最纯粹的土石之力凝聚，散发着沉重的压迫感，无声地警示着来者此地的规则——力量，是这里唯一的通行证。
默营亲卫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体内真元暗自流转，以抵抗那股无处不在的沉重压力。
柳如烟美眸中闪过一丝凝重，她能感觉到，这整座金刚山，似乎都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力场之中，越是往上，身体越是沉重，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山岳。
唯有林默，步伐依旧从容，仿佛那足以让普通神府境修士步履维艰的重力领域，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
他的混沌体，自成天地，包容万物，这点外力压迫，连让他感觉沉重都做不到。
行至半山腰，一处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砍出的平台出现在眼前。
平台通体由某种暗沉的金属矿石铺就，坚硬无比，上面布满了各种拳印、脚印以及兵器劈砍的痕迹，诉说着此地常年累月的激烈碰撞。
平台尽头，靠近山壁的一方，黑压压地站立着数百名武者。
这些人，无论男女，尽皆身材高大，肌肉贲张，古铜色的皮肤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们大多只穿着简单的皮甲或干脆赤着上身，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浑厚如山，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尊尊沉默的战争傀儡，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彪悍气息。
为首一人，尤为醒目。
他身高近九尺，站在那里，仿佛一根支撑天地的巨柱。
一身虬结的肌肉如同老树盘根，一块块隆起，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面容粗犷，颧骨高耸，一双虎目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他并未穿着多么华贵的服饰，只是一件看似普通的无袖黑色武服，但那股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恐怖气息，却让整个平台都仿佛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便是金刚分舵舵主，“铁罗汉”石破天！
林默等人踏上平台的瞬间，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而来，如同实质般的压力骤然降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石破天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走在最前方的林默。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没有多余的一句废话。
一道如同闷雷般的声音，陡然在平台上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来人止步！”
声浪滚滚，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冲击而来，平台边缘的一些碎石都被这音波震得簌簌滚动。
林默脚步不停，仿佛那音波只是拂面清风，径直走到了平台中央，与石破天遥遥相对。
石破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被更浓的战意所取代。
他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如同巨石砸落：
“俺老石，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
“金刚分舵的规矩，很简单！”
他抬起那堪比常人大腿粗细的手臂，指向林默，语气霸道无比：
“欲入我舵，先接俺三拳！”
“接得住，你便是巡查使，是条汉子，俺老石认你！”
“接不住……”
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野性的笑容，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那就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金刚分舵，不认孬种！”
这话语粗鲁直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
他身后的数百金刚分舵弟子，虽然沉默，但那一双双眼睛中燃烧的战意，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力。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宣告着此地的规则——力量为王！
柳如烟和影十三眉头微蹙，对方的态度，比之前任何一舵都要强硬和直接。
默营亲卫们则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刃，体内真元蓄势待发。
然而，林默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甚至没有看石破天那充满压迫感的身躯，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战意昂扬的金刚分舵弟子，最后，才重新落回石破天身上。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可以。”
“不过，”他话锋一转，“三拳太多。”
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一拳。”
“我只接你一拳。”
这话一出，整个平台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金刚分舵弟子都愣住了，随即脸上涌现出难以置信和被羞辱的愤怒。
一拳？
他竟敢如此小觑舵主？小觑他们金刚分舵最强的力量？
石破天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那双虎目之中，陡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一股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恐怖气息，自他体内轰然爆发！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蕴含着滔天的怒意。
他石破天，纵横江湖数十载，凭借一双铁拳，打遍同阶无敌手，肉身之力更是冠绝暗影阁各分舵，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
只接一拳？
这简直是对他毕生所修之道的最大侮辱！
“你，瞧不起俺老石？！”石破天踏前一步，整个金属平台都为之剧烈一震，脚下的矿石地面，竟然被他生生踩出了一圈蛛网般的裂纹！
狂暴的气势如同实质的风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席卷开来，吹得一些修为稍弱的金刚分舵弟子都踉跄后退。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神府境巅峰修士都心惊胆战的恐怖威势，林默却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袖，仿佛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抬起眼，看着怒发冲冠的石破天，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并非瞧不起。”
“只是……”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让所有人瞳孔收缩，让石破天彻底暴怒的话语：
“你，只有出一拳的资格。”
轰——！
石破天体内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如同长江大河般奔腾咆哮，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他周身皮肤瞬间蒙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泽，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神金浇筑而成！
“好！好！好！”
石破天怒极反笑，连道三声好，每一声都比前一声更加洪亮，更加暴戾！
“那俺老石，就看看你这巡查使，如何接俺这一拳！”
他不再有任何保留，神府境巅峰的修为全面爆发，周身气浪翻滚，将平台上的尘埃尽数排开！
他缓缓抬起右拳，那拳头在他运功之下，仿佛膨胀了一圈，暗金色的光泽流转，皮肤下的血管如同一条条虬龙般凸起、蠕动，凝聚着足以开山裂石、撼动江河的恐怖力量！
整个金刚山的力场，似乎都受到了牵引，疯狂地向他的拳头汇聚而来！
平台之上，风声鹤唳，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笼罩了所有人。
柳如烟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尽管他们对林默有着绝对的信心，但石破天此刻展现出的纯粹力量，实在太过骇人！
“金刚——撼岳拳！”
石破天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整个人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骤然释放！
他脚下猛地一蹬！
轰咔！
伴随着一声巨响，他原本站立之处，那坚硬的金属矿石地面，竟然轰然塌陷下去一个半尺深的脚印，裂纹如同闪电般蔓延出数丈之远！
而他的身体，则化作一道模糊的暗金色残影，携带着一往无前、粉碎一切的恐怖气势，朝着林默暴冲而去！
拳头所过之处，空气被极致压缩，发出刺耳的音爆，甚至可以看到一圈圈白色的气浪向四周排开！
这一拳，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技巧，有的，只是最极致、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
是石破天毕生修为的凝聚，是金刚分舵千年炼体之道的巅峰体现！
他有绝对的自信，同阶之中，无人敢硬接他这一拳！就算是元婴老怪，若不动用神通法术，单凭肉身，也休想轻易接下！
面对这石破天惊、仿佛连山岳都能一拳打崩的恐怖攻击，林默，终于动了。
他既没有闪避，也没有摆出任何防御姿态。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真的，就只是那么随意地，向前踏出了一小步。
然后，负手而立。
是的，负手而立！
他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挺直了脊梁，平静地看着那如同流星坠地般轰来的暗金色拳头，眼神古井无波，甚至连衣袂都没有被那狂暴的拳风带动分毫。
仿佛迎面而来的，不是能轰杀神府巅峰的致命一击，而只是一阵稍微强劲点的山风。
“他疯了？！”
这个念头，瞬间在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中升起。
就连对林默盲目信任的柳如烟，在这一刻，心脏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电光火石之间，那凝聚了石破天全部力量与怒火的暗金色拳头，结结实实地，轰击在了林默的胸膛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预想中林默被一拳轰飞，骨断筋折，甚至当场爆裂成血雾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传出。
那足以撼动山岳的恐怖力量，在接触到林默胸膛的瞬间，就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能量的对冲，没有力量的迸发。
仿佛石破天那倾尽全力的巅峰一拳，打中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片深不见底、包容万物的……混沌虚空！
林默的身体，甚至连晃都没有晃动一下。
他依旧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神色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他胸前被拳锋接触到的衣料，悄然化为了齑粉，露出了下面看似白皙，却隐隐有混沌气流流转的皮肤。
那皮肤之上，连一丝红印都未曾留下。
平台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立在原地。
石破天那保持着出拳姿势的壮硕身躯，也彻底僵硬。
他脸上的暴怒、自信、狂傲，在拳头接触到林默胸膛的瞬间，便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震惊，以及……无法理解的骇然！
他感觉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在了整个世界的壁垒之上，又像是陷入了一片虚无，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气势，所有的武道意志，在接触到对方身体的刹那，都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存在，无声无息地……吞噬了，湮灭了，归化了！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的金刚撼岳拳，足以崩山裂石，怎么可能连让对方后退一步都做不到？！
甚至，连让对方皱一下眉头都做不到？！
“不……不可能……”
石破天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世界观崩塌的混乱。
林默缓缓抬起眼皮，看着近在咫尺、满脸骇然的石破天，淡淡开口：
“一拳已过。”
“现在，该我了。”
话音未落，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抬起。
没有运转任何真元，没有调动天地灵气，只是那么随意地，伸出了一根食指。
食指白皙修长，看起来毫无力量感。
然后，对着石破天那依旧抵在他胸膛上的、布满暗金色光泽的拳头，轻轻一弹。
动作轻柔得，仿佛只是要弹去花瓣上的一粒尘埃。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拳面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星河崩灭般力量的灰色气劲，如同沉寂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石破天只觉得一股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沛然巨力，顺着他的拳头、手臂，瞬间传遍全身！
他那引以为傲的、经过千锤百炼的暗金之躯，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
石破天那重逾千斤的庞大身躯，如同被一颗无形的流星正面击中，毫无反抗之力地离地倒飞而起！
速度快到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音爆！
在数百双呆滞目光的注视下，他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如同出膛的炮弹，轰隆一声，狠狠地撞在了百米之外，那坚硬无比、如同刀削斧劈般的金刚山主岩壁之上！
轰！！！
整个山体，都为之一震！
岩壁之上，以他撞击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触目惊心的巨大蛛网状裂纹！
石破天整个人，如同浮雕一般，被深深地嵌入了岩壁之中，周身那暗金色的光泽瞬间黯淡、消散，鲜血从他口鼻、耳朵中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岩石。
他挣扎着，想要从岩壁中脱离，但全身骨骼仿佛都散了架，五脏六腑如同移位，竟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平台之上，依旧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看看深深嵌入岩壁、狼狈不堪的舵主，又看看平台中央，那个依旧负手而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青衫青年。
一种名为“恐惧”和“敬畏”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心神。
这……这是什么力量？
一根手指……
仅仅是一根手指！
就将他们心目中无敌的舵主，如同弹飞一只苍蝇般，打成了这副模样？！
这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对“力量”的认知范畴！
林默收回手指，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彻底被震慑住的金刚分舵弟子，最后，落在了远处岩壁中，正奋力挣扎的石破天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目光，平静，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力。
石破天挣扎着，抬起头，迎上林默的目光。
那目光之中，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狂傲，没有了不甘。
有的，只是一种被绝对力量碾碎一切骄傲后的……空白，以及，一丝逐渐清晰起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喷出了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淤血。
他艰难地，用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从那布满裂纹的岩壁凹陷中，挣脱出来。
然后，在所有人注视下，这个如同铁塔般的汉子，拖着几乎散架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平台中央。
他看着林默，那双原本充满桀骜的虎目，此刻只剩下最纯粹的震撼与服膺。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不再有任何挣扎。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
石破天那高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低下了他那颗从未向任何人屈服过的头颅。
粗犷的声音，因为受伤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诚恳，响彻在整个平台：
“金刚分舵，石破天……”
“服了！”
他抬起颤抖的右手，握拳，重重地锤在自己的左胸心口。
一道土黄色的、蕴含着精纯气血与大地之力的光芒，从他心口缓缓浮现，最终凝聚成一枚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沉重、坚实气息的暗黄色晶石。
晶石内部，仿佛有山川大地在沉浮。
这正是金刚分舵的信物——金刚石心！
石破天双手将金刚石心高高捧起，举过头顶，呈献给林默。
“从今日起，金刚分舵上下，唯林主上之命是从！”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身后，那数百名原本战意昂扬的金刚分舵弟子，在短暂的死寂之后，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动，齐刷刷地，全部单膝跪地！
动作整齐划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数百道浑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山呼海啸，在这片崇尚力量的山谷中久久回荡，充满了最纯粹的敬畏与臣服！
林默伸手，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金刚石心。
晶石入手温热，蕴含着磅礴的大地精华与肉身力量本源。
他点了点头，一股柔和的混沌之气涌出，将石破天托起。
“起来吧。”
“你的力量，不错。跟了我，未来，不止于此。”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石破天虎躯一震，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感受到了那股托起他的力量，浩瀚、深邃、包容一切，远在他的金刚之力之上！
“谢主上！”石破天声音洪亮，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林默转身，目光掠过脚下巨大的金属平台，掠过远处那被他一根手指轰出蛛网裂纹的山壁，最后投向更遥远的、云雾缭绕的群山深处。
那里，是最后两舵，“幽冥”与“天剑”所在的方向。
连收七舵信物，势如破竹。
最终的风暴，已然在不远处酝酿。
他轻轻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出现在平台边缘。
“整顿分舵，随时候命。”
留下这句话，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通往山下的石阶尽头。
柳如烟、影十三等人立刻跟上。
石破天与一众金刚分舵弟子，依旧保持着躬身相送的姿态，久久未动。
山风呼啸，吹拂着平台上的尘埃，也吹拂着每个人心中那难以平息的惊涛骇浪。
石破天缓缓直起身，望着林默消失的方向，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咧开嘴，露出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带着兴奋与期待的笑容。
“暗影阁的天……”
“不，这整个天下的天……”
“怕是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