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掌心突兀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映出江辰的名字和一条简短的信息：“我妈住院了。”
只有五个字。
冰冷、生硬，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猛地砸进了沈知意原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湖，激起一片惊惶的涟漪。
她正在办公室里，对着一份关于凤鸣山项目的汇报材料出神，这条信息，让她瞬间从椅子里弹了起来！心脏“咯噔”一下！
住院了？为什么？严重吗？
前几天……婆婆不是还好好的，晚上还去了她那里，给她送了鸡汤吗？怎么突然就……
一连串的问题，像沸腾的气泡一样，在她脑海中翻滚、炸开！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也顾不上桌上摊开的文件，抓起手包和车钥匙，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对秘书匆忙交代了一句“有急事”，便直奔地下车库。
一路上，她将车开得飞快。
车窗外的城市景象，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
她的大脑，却异常清晰地、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与婆婆江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第一次跟着江辰回家见家长时，江妈妈那张慈祥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她没有像一些势利的婆婆那样，挑剔她的家境，反而拉着她的手，温柔地说：“辰辰这孩子，脾气倔，以后……你多担待点。”
那眼神里，是真诚的接纳和喜爱。
她想起自己怀孕时，孕吐得厉害，吃不下东西。
江妈妈就变着法子给她做各种清淡可口的菜肴，每天不辞辛苦地从城东跑到城西，就为了给她送一碗热腾腾的汤。
看着她喝下，脸上才露出放心的笑容。
她想起生下欢欢后，她和江辰工作都忙。
是江妈妈，主动承担了大部分照顾孙子的责任。
夜里孩子哭闹，总是婆婆第一个醒来，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抱走，生怕吵醒她休息。
还总是对她说：“你上班累，多睡会儿，孩子有我呢。”
她想起每次她和江辰闹矛盾，不管是谁的错，江妈妈总是先批评自己的儿子，然后再来安抚她，开导她。从未给过她一丝一毫的委屈受。
甚至……在她和江辰关系恶化、她搬出来住之后，婆婆也是唯一一个，还会主动联系她、关心她、给她送温暖的江家人。
那天晚上，那碗热气腾腾的乌鸡汤……那欲言又止的关怀……那带着泪光的恳求…
想到这里，沈知意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一种巨大的愧疚感和恐慌感，像海啸一般，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觉得……婆婆这次突然住院……一定……一定和自己有关！！！
和那天晚上……她们之间的谈话有关！！！和……她那些无法启齿的事情有关！！！
“不会的……不会的……”她一边开着车，一边喃喃自语，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中那可怕的念头。
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车子终于一个急刹，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
沈知意几乎是跑着冲进了住院部的大楼，按照江辰后来发来的病房号，一路找到了位于高层的神经内科病房区。
刚走出电梯，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便扑面而来。
走廊里，安静得有些压抑。
她远远地就看到了——在一间病房门外的长椅上，坐着三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
公公江爸爸，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中山装，但向来挺直的脊背，此刻却微微佝偻着。
他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握着一根手杖，花白的头发在走廊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疲惫。
小姑子江小月，则是蜷缩在长椅的另一端，将脸深深地埋在了膝盖里。肩膀还在轻微地、一下一下地抽动着。
即使隔得这么远，沈知意也能清晰地听到她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那哭声，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沈知意的心上。
而她的丈夫江辰，则是背对着她，站在病房的门口。
他的身影，在白色的墙壁映衬下，显得有些孤寂和……僵硬。
他没有坐下，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眼前的这一幕，像一幅定格的、充满了巨大悲伤的画面，狠狠地冲击着沈知意的视觉神经！
她的双腿，猛地一软，差点就要瘫倒在地！！！
她赶紧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破膛而出！！！
婆婆……难道……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不！不会的！江辰信息里只说“住院”，没说……没说……！
她强忍着眩晕感，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然后，她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艰难地朝着那三个身影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爸爸和江小月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只有背对着她的江辰，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僵硬了一下。
沈知意走到江爸爸面前，停下脚步。
她看着公公那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侧脸，心中一阵酸楚。
她张了张嘴，用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轻声唤道：
“爸……”
江爸爸闻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布满了通红的血丝，眼眶周围是深深的黑眼圈。
他看了沈知意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沈知意心头一紧！有悲伤，有疲惫，但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甚至是……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埋怨？？？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然后，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抬起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挥了挥，示意她不必多说。
然后，便又重新低下了头，沉浸回了自己的世界里。
！！！
她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尴尬和难堪，像蚂蚁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她只好将目光，转向了一旁依旧背对着她的江辰。
她走到他身边，离得近了些，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辰……”她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妈妈……她……情况怎么样了？严重吗？”
江辰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沈知意看不太懂的、复杂的情绪。
他的目光，落在沈知意的脸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妻子，倒像是在审视一件……陌生的物品。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扫过她那因为匆忙赶来而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卷翘的睫毛下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时……他的眼神，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讥诮？？？
仿佛在说：“看来……离开我……你过得很不错嘛……”
这眼神，让沈知意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和刺痛！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刚从IcU出来。”江辰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波澜，听不出丝毫情绪，“现在情况……还算比较稳定。”
IcU！！！沈知意的心，又是猛地一沉！竟然……严重到要进IcU了！！！
“那……”她急切地追问，“医生怎么说？是什么病？”
“脑梗。”江辰吐出这两个字，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轻微的。”
脑梗！！！沈知意倒抽了一口冷气！虽然是“轻微”，但这两个字的分量，她太清楚了！尤其是对于婆婆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后遗症……可能是非常可怕的！！！
“我们……我们能进去看看妈妈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能。”江辰拒绝得很干脆，“医生说了，需要绝对静养。现在……谁也不让进。”
绝对静养……谁也不让进……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再次将沈知意隔绝在了外面。
她看着眼前紧闭的病房门，感觉自己就像个多余的、不受欢迎的外人。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她必须要为婆婆做点什么！来弥补……来减轻内心那噬骨的愧疚！！！
她猛地想起什么，赶紧从手包里掏出手机，一边急切地在通讯录里翻找着，一边对江辰说道：“对了！这家医院的院长！我跟他很熟！上次文旅局搞活动还请他来过！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帮忙安排最好的专家！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把妈妈治好！”
她的语气，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她自以为最能体现她“价值”和“心意”的方式了。
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来拉近与这个家的距离，来……求得内心一丝可怜的安宁。
然而——
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屏幕上的拨号键——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便猛地伸了过来，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
沈知意愕然地抬起头，对上了江辰那双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情绪——一种……混合着不耐烦和……淡淡嘲讽的冰冷。
“不用了。”江辰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平淡之下，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爸……已经都安排好了。”
！！！
爸……已经……都安排好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知意的心口上！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她怎么忘了……公公江爸爸，是什么人？是在这个城市深耕了几十年的老台长！是门生故旧遍布各行各业的人物！他的人脉和能量……岂是她这个靠着一些工作关系积累起来的、浅薄的人脉所能比拟的？！
她这点可怜的“关系”，在江家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和难堪，像潮水一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屏幕上，那个院长的名字，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笑和……刺眼。
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紧闭的病房门，看着悲伤的公公和小姑子，看着身边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丈夫……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多余……那么的……无力。
她想来尽一份心，却发现……自己连尽心的资格……似乎都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