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仔等的就是林耀东这句话。
他放下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愁苦取代,长长叹了口气,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
“东哥,不瞒您说,我这次来,真是走投无路,是来向您求救,也是来取经的……这几天,兄弟我真是苦不堪言啊!”
他详细描述了这几天警方如何反复清扫他的地盘,场子被封,兄弟被抓,赔偿金主的天文数字,说到动情处,叹气连连:
“……东哥,您是知道的,我吉米做事向来求稳,场子里那些太脏的东西,我碰得很少。
可这次,差佬就像疯了一样,偏偏只盯着我和联胜的场子,尤其是我的上海街!损失……都快这个数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林耀东安静地听着,脸上适时地露出同情和疑惑的表情:“哦?还有这种事?按理说,扫黑也是雨露均沾,怎么会只盯着你们一家打?”
他沉吟片刻,像是认真思考,然后问道:“你有没有查过,是不是你手下哪个场子不干净,被人抓住了把柄?或者……得罪了什么人?”
吉米仔紧紧盯着林耀东的脸,试图从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失望了,林耀东的表情真诚得无懈可击。
吉米仔只好苦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和怨气说道:“东哥,我场子绝...肯定干净!至于得罪人……唉,或许是我老大官仔森那边……他这个人,有点管不住自己。”
他做了一个细微的、用鼻子吸吮的动作,意思不言而喻。
“这就难怪了……”林耀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身体向后靠向椅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我收到一些风声,最近警务处高层对毒粉问题是零容忍态度,下了死命令要严打。
你也看到了,我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地盘上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全扫干净了,什么粉档、药丸,一律不准出现。”
吉米仔连忙点头:“是是是,东哥您的魄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所以警方没动您的地盘,是因为您提前清理干净了?”
林耀东却缓缓摇了摇头,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没这么简单呐,吉米。”
他抬起手指,轻轻向上指了指天花板,压低了声音:“上面……也得有人,及时通气才行。
不然,你再干净,人家想找你麻烦,总能找到借口,对不对?”
果然....
吉米仔瞬间明白了。
林耀东是早就收到了高层的内部消息,所以才能提前布局,清理门户,安然度过这次风暴。
如此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或许真的是想多了?
这次灾祸的根源,是他场子不干净,撞到了警方严打的枪口上,而林耀东只是运气好加上消息灵通?
一丝侥幸和希望在他心中升起。
他立刻趁热打铁,身体前倾,语气更加恳切:“东哥!您路子广,手眼通天!这次一定要拉兄弟一把!能不能……
能不能帮忙引见一下上面的朋友?只要能让差佬高抬贵手,所有打点费用,我吉米一力承担!事后必有重谢!”
林耀东闻言,却果断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吉米,不是我不帮你,这里的规矩,你我都懂。
有些线,不能轻易搭,有些朋友,更不方便见,这里面水很深”...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循循善诱:“不过,吉米啊,你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学学我呢?
把那些不上台面的生意彻底放手,引入正规的公司化管理模式,就像我的物业和建筑公司一样,一切合理合法,账目清晰,依法纳税。
这样,就算差佬天天来查,你也大大方方开门欢迎,怕什么?
赚干净钱,睡得也安稳,不好吗?”
这番话戳中了吉米仔的心里。
他何尝不想洗白?
他做梦都想摆脱社团的打打杀杀。
吉米脸上露出极大的苦闷和无奈:“东哥,道理我吉米难道不懂吗?
我早就想走正行了!可是……可是我他妈现在只是个四九仔啊!上面有老大官仔森压着,社团里还有一堆元老叔父,个个思想守旧,只看得见眼前看场收数的快钱!我人微言轻,说话就跟放屁一样,没人听啊!”
他越说越激动,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懑几乎要脱口而出。
林耀东静静地听着,等吉米仔情绪稍平,才仿佛不经意地,用极其平淡的语气,随口说了一句:“这个嘛……其实也不难。
你老大官仔森,这次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想轻易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只要他的罪名坐实了,判个几年……和联胜在旺角这个堂口,群龙无首,到时候,还不是你这位能干的话事人说了算?”
吉米仔猛地抬头,瞳孔微缩看向林耀东。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让官仔森在里面自生自灭,不要尽力去营救,甚至……暗中使点力,让他的罪名彻底坐实.....
但这可是背叛老大、江湖大忌!
吉米仔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让他脸颊发烫。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表明自己的江湖义气。
但另一个声音,一个更冷静、更功利的声音,却在心底疯狂叫嚣:林耀东说得对啊!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官仔森那个废物,除了拖后腿还会什么?
只要他进去,旺角堂口就是我的!我就可以大展拳脚!
背叛的罪恶感和权力的诱惑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包厢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以及空调细微的运行声。
小富和高晋依旧面无表情,蒋薪仿佛也什么都没听见。
林耀东则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气,好像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他不需要吉米仔立刻回答。
种子已经播下,只需要静待它在那片充满欲望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他知道吉米是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择。
吉米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他没有接这个话茬。
既没有义正辞严地拒绝,也没有迫不及待地赞同。
他选择了沉默,这是一种默认,也是一种缓冲。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再次举起酒杯:“东哥,我敬您!多谢您指点!”
林耀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善如流地举杯相迎。
他知道,吉米没有开口反驳就是一种默认。
鱼儿已经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