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林墨维持着极其规律的作息。
清晨六点起床，去训练场进行一小时的魂力操控练习——这是楚云“建议”的课程。七点半到教室，上午的理论课一节不落。下午要么在图书馆，要么在魂导系公共实验室完成作业。晚上则准时返回宿舍，看似严格遵守着学院的熄灯时间。
他表现得像个最标准的优等生。
只有小光知道，这三天里，林墨在脑海中完成了十二次人造魂环的能量模型推演，优化了七处符文结构，甚至在解析视界的辅助下，逆向分析了王铎日志中三种“失败”魂力技巧的原理。
【第二十七套模拟运行完成。】小光的声音在第四天凌晨两点响起，【基于‘魂力固化-生命频率模拟’的双核心结构稳定率已达到百分之八十七点三，突破理论临界点。】
林墨闭着眼躺在床上，意识却完全清醒。
“能量消耗呢？”
【单次激活需消耗约等同于三环魂尊全部魂力的总量，持续时间为标准魂技释放时长的三倍。】小光调出详细数据，【如果能解决‘魂力源’的稳定供给问题，理论上有量产可能。】
量产。
这个词让林墨的心跳快了一拍。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现在还不行，技术雏形刚完成，需要实际测试。更重要的是，他手上没有足够的材料，也没有安全的实验环境。
深塔第七层的实验室是现成的，但那里有楚云的眼睛，也有审判团的监控。
必须另寻他处。
第四天上午，魂导器基础原理课结束后，林墨被楚云叫住了。
“下午没课吧？”楚云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看起来刚从某个会议中抽身，“陪我去三层送份材料。”
林墨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三层。魂兽生态研究部。苏琳警告要小心的地方。
“好的，楚老师。”他平静地应道。
中午一点，两人在魂导系主楼大厅会合。楚云换了一身深灰色的研究员长袍，胸口别着七层的银色徽章。他递给林墨一个金属手提箱。
“这是给三层的实验样本交接文件，还有七层最近半年的研究报告备份。”楚云说，“你拿着，到了那边交给接待处就行。”
箱子不重，但林墨能感觉到上面有淡淡的魂力封印——是识别锁，只有特定人员能打开。
从主楼到深塔入口的路程不远，但楚云走得很慢。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来，在地面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你最近在图书馆看古代符文？”楚云突然问。
“是的。”林墨如实回答，“想了解魂导器技术的历史发展脉络。”
“是个好习惯。”楚云点头，“但别只看理论。深塔的地下二层有实物陈列室，收藏了不少古代魂导器残片——虽然大多破损严重，但近距离观察对理解符文结构很有帮助。”
“我可以去吗？”
“我已经给你申请了权限。”楚云从袍子里抽出一张银灰色的卡片，递给林墨，“每周三、周五下午开放，每次不超过两小时。记得登记。”
林墨接过卡片，触感冰凉，表面蚀刻着复杂的认证符文。这不仅仅是参观许可，更是一种姿态——楚云在向他展示信任，或者说，在测试他如何使用这份信任。
深塔入口的守卫比上次更严格了。
除了常规的身份核验，今天还多了一道魂力波动扫描。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手持银白色的魂导器，在每个人进入前都会进行一次全身扫描。
“最近加强了安全措施。”楚云低声解释，“王铎事件后，塔里对所有进出人员都提升了检查级别。”
轮到林墨时，扫描魂导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技术人员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皱。
“你的魂力波动……有点特别。”技术人员说，“是辅助系武魂？”
“是的。”林墨点头，“武魂是光属性辅助系，对魂力控制要求比较高，所以平时会刻意训练不同的输出模式。”
这个解释很合理。技术人员又看了几眼数据，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进去吧。”
穿过熟悉的安检通道，两人再次站在了深塔内部的升降平台前。但这一次，楚云按下的不是七层，而是三层。
平台缓缓下降，速度比去七层时慢一些。透过栅栏，林墨能看到深塔各层的结构——每一层都有不同的色调和布局，像是被垂直分割开的、互不相干的世界。
三层到了。
平台门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腐殖土和某种奇特草药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的灯光是柔和的浅绿色，墙壁和地面都是防滑的合成材料，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空气净化魂导器在无声运转。走廊两侧是透明的观察窗，透过厚厚的魂力强化玻璃，能看到一个个独立的生态单元。
第一个单元里，几只毛色灰白的风狒狒正无精打采地趴在人造树枝上。它们的皮毛失去了野生魂兽应有的光泽，眼神空洞。
第二个单元是一片模拟湿地，水潭里浮着几株病恹恹的月光莲——一种原本只生长在星斗大森林深处的稀有植物，此刻叶片边缘已经泛黄。
第三个单元……
林墨的脚步慢了下来。
那个单元里关着一头铁甲犀。成年的铁甲犀本应是身披厚重骨甲、气势逼人的百年魂兽，但这头……它的骨甲多处开裂，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溃烂的伤口。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腹部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生命体征微弱，魂力水平持续衰退。】小光扫描后报告，【体内检测到三种以上的外来魂力毒素残留，免疫系统已崩溃。】
林墨的手指收紧。
“这是……”他低声问。
“实验体。”楚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魂兽生态研究部的主要课题之一，是研究魂兽在人工环境下的生存适应性，以及……魂力衰竭症的成因与治疗。”
“魂力衰竭症？”
“一种近二十年开始出现的现象。”楚云示意林墨继续往前走，“野生魂兽，尤其是百年以上的魂兽，会无缘无故地出现魂力衰退、生命力流失的症状。最终结果就是死亡，连魂环都无法正常凝聚。”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眼前出现了一排实验室。透过半开的门，林墨能看到里面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正在操作各种仪器——有抽取血液样本的，有记录魂力波动的，还有在解剖台上处理尸体的。
空气里的草药味更浓了，掩盖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接待处在前方二十米处，是一个半圆形的柜台。柜台后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研究员，她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楚云走到柜台前：“七层，样本交接。”
女研究员抬起头，看到楚云胸口的徽章时立刻站了起来：“楚首席！稍等，我马上通知部长。”
她按下了柜台下的某个按钮。几分钟后，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从走廊深处快步走来。
“楚云！你可算来了！”中年男人热情地伸出手，“我等你们七层那份关于魂力纯化的报告等了好几天！”
“李部长。”楚云和他握手，然后侧身介绍，“这是我的助理，林墨。文件在他那儿。”
李部长的目光转向林墨，那双藏在圆框眼镜后的小眼睛快速打量了他一番，笑容不变：“年轻有为啊。能把箱子给我看看吗？”
林墨递上金属箱。李部长接过，手指在封印处轻轻一按——他的魂力波动很特别，带着一种黏稠的生命气息。封印应声而开。
李部长快速翻阅了文件，点点头：“没问题。对了楚云，你们七层最近不是在搞属性转化吗？我们这边有个案例，可能对你们有帮助。”
他转身对女研究员说：“小陈，带楚首席和林助理去七号观察室。”
“这边请。”女研究员走出柜台，领着两人往走廊深处走去。
七号观察室在三层的最内侧，门上的标识是“高危样本·严格防护”。女研究员用三重权限卡才打开气密门。
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大，是一个直径超过三十米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圆柱形透明容器。
容器里，浸泡在淡绿色的营养液中，是一个……生物。
林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像是一只猿类魂兽，但它的身体发生了恐怖的畸变——左半边身体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片，右半边却是灰白色的骨甲。它的脊椎不正常地弯曲，四肢关节反向扭曲，头颅上有三只眼睛，其中一只长在了额头上，瞳孔是浑浊的黄色。
最让林墨感到心悸的，是它身上散发出的魂力波动。
混乱，狂暴，充满了痛苦的扭曲感。
【检测到异常魂力融合现象。】小光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目标体内至少存在四种不同的魂力属性，且彼此冲突。生命体征极不稳定，预计存活时间不超过七十二小时。】
“这是……”楚云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我们一周前从落日森林边缘捕获的。”李部长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一组数据，“发现时它正在攻击一个村庄，杀了十七个人。初步判断，是一只变异的风暴魔猿，但……”
他调出另一组影像——那是这头魂兽被捕获时的记录。画面里，它左半身的鳞片能喷吐火焰，右半身的骨甲能释放冰霜，喉咙里发出的吼声带着精神冲击。
“多属性。”楚云盯着屏幕，“而且每一种属性都达到了百年魂兽的水平。”
“对。”李部长点头，“但问题是，风暴魔猿是单一风属性魂兽，不可能天生具备火、冰、精神三种额外属性。所以我们推测，它经历了某种……人为改造。”
大厅里安静了几秒。
“谁干的？”楚云问。
“不知道。”李部长摊手，“审判团介入调查了，但还没结果。我们现在正在研究它的身体结构变化，想搞清楚这种多属性融合的原理——如果可控，对魂师界将是革命性的突破。”
“如果失控呢？”林墨突然开口。
李部长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什么温度：“那就要看控制技术发展到哪一步了。任何伟大的进步都有代价，年轻人。”
他走到容器前，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玻璃壁：“你知道吗，这头畜牲在被捕获前，已经吃掉了至少三十个人。它的每一个细胞都渴望吞噬魂力，尤其是人类的魂力。如果我们能驯服这种力量……”
“李部长。”楚云打断了他，“七层的重点是能量转化，不是生物改造。这份样本的数据我们会参考，但不会直接介入。”
“理解，理解。”李部长转身，笑容不变，“各有专攻嘛。对了，你们七层那个新来的助理研究员，叫苏琳的，下周一就要调来我们三层了。小姑娘在魂兽亲和力测试里拿了高分，是个好苗子。”
林墨的眼皮跳了一下。
“她自愿申请的？”楚云问。
“当然。”李部长说，“能参与魂力衰竭症和变异体的研究，对年轻研究员来说是难得的机会。我们三层虽然条件艰苦点，但出成果快啊。”
他话里有话。
离开七号观察室时，林墨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容器。畸变的魂兽在营养液中缓缓漂动，额头上那只黄色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对准了他的方向。
一种冰冷的恶意穿透玻璃，刺入骨髓。
回去的路上，楚云一直沉默。直到升降平台回到七层，他才开口：“你觉得三层怎么样？”
林墨斟酌着用词：“……很震撼。”
“也很危险。”楚云推开实验室的门，“李长安那个人，是纯粹的结果主义者。为了研究成果，他什么都可以牺牲——魂兽，甚至人。”
“学院允许这样的研究？”
“深塔有独立的研究章程。”楚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只要研究目标符合‘推进魂师界发展’的大方向，手段……可以灵活。”
他把文件递给林墨。
那是一份深塔的内部管理条例，其中有一条被红笔圈出：
“在确保研究价值的前提下，允许对濒危\/高危险性魂兽样本进行非致死性活体实验。特殊情况下，经三层以上主管批准，可扩展至人类志愿者。”
人类志愿者。
林墨的喉咙发干。
“王铎曾经申请过调用三层的变异体样本。”楚云的声音很轻，“理由是‘研究多属性魂力的兼容性问题’。申请被李长安驳回了，理由是‘样本优先级不足’。”
“但王铎还是拿到了数据。”林墨说。
“对。”楚云看着他，“通过某种渠道。而那个渠道，可能就是导致他泄密的原因。”
实验室里安静下来。墙上的计时符文无声跳动，秒针划过表盘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墨。”楚云突然叫他的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那些权限吗？”
林墨摇头。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某种东西。”楚云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不是天赋，不是聪明——那些深塔里多得是。是一种……克制。”
“克制？”
“对。”楚云转身，“你看待魂导器的眼神，不是在看工具，也不是在看武器。你在看一种可能性。而可能性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它既可以拯救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
他走到林墨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
“王铎失败了，因为他被可能性吞噬了。李长安正在那条路上走。而我不想看到你也走上那条路。”
楚云的眼睛很亮，像两盏在深海中燃烧的灯。
“所以我要你记住：不管你在研究什么，不管你的目标有多伟大，永远不要忘记，你首先是一个人。而人，是有底线的。”
林墨与他对视，良久，缓缓点头：“我记住了。”
离开实验室时，天色已近黄昏。
林墨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训练场。他需要一个空旷的地方，整理思绪。
三层的研究，变异魂兽，李长安的“结果主义”，苏琳的调岗，还有楚云那句关于底线的警告……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深塔内部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而王铎的泄密事件，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训练场空无一人。林墨走到角落，展开解析视界，开始演练魂力控制。
黑白双翼的虚影在身后缓缓展开，虽然只有基础的轮廓，但那种独特的魂力波动已经开始显现。左翼如墨，右翼似雪，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微妙的平衡中共存。
【警告：检测到异常扫描。】小光突然提醒。
林墨立刻收敛魂力，双翼虚影消散。他保持着练习的姿态，同时让小光追踪扫描来源。
【方位：训练场东南角，钟楼顶部。扫描类型：高阶魂力感知，穿透性极强。已启动反扫描屏障。】
钟楼……
那是学院的制高点，能俯瞰整个训练场。审判团的人？还是深塔的？
扫描持续了大约十秒，然后消失了。
林墨面不改色地完成剩下的练习，收拾东西离开。但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刚才他展开双翼的时间不超过三秒，对方能捕捉到什么信息？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书桌上，又放着一封信。
这一次，信封是浅黄色的，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林墨亲启”。
林墨拆开信，里面是苏琳的字迹：
“明日下午三点，学院后山枫叶亭。单独来。我有东西要给你。——苏琳”
没有警告，没有解释，只有一个简单的地点和时间。
林墨将信纸在指尖翻动，解析视界仔细检查——没有魂力标记，没有隐藏信息，就是最普通的信纸和墨水。
苏琳想给他什么？
和王铎有关的东西？还是三层的秘密？
又或者……是另一个陷阱？
林墨将信纸收起，走到窗边。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他想起楚云的话。
“人，是有底线的。”
那么苏琳的底线在哪里？李长安的底线又在哪里？
而他自己……在追寻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时，又能把底线守住多久？
窗外，一阵秋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
深秋了。
冬天就快来了。
而在冬天来临之前，有些事，必须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