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那仓皇的背影和工具包里不小心露出的老式手机一角,像烙印一样刻在苏韫莬的视网膜上。
赌赢了第一步。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和不确定性。凌曜会怎么做?恐惧会让他彻底倒向顾言澈,还是会让他将那丝动摇埋得更深,甚至……转化为某种行动?
苏韫莬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麻木和呆滞,缓缓躺回床上,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药物的作用依旧存在,像一层粘稠的蛛网缠绕着他的思维,但他此刻的精神却异常亢奋,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在他体内撕扯,带来一阵阵恶心和眩晕。
他听到楼下传来顾言澈平稳的说话声,听不清内容,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语调,像冰水一样浇熄了他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顾言澈太敏锐,太冷静,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引起他的怀疑。
没过多久,脚步声沿着楼梯上来。不是凌曜慌乱急促的步子,也不是叶曦沐轻盈小心的步伐,而是顾言澈那种不疾不徐、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沉稳足音。
苏韫莬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将自己伪装成陷入药物沉睡的样子。
房门被轻轻推开。
顾言澈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身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评估,仿佛在检查一件精密仪器是否运行正常。
苏韫莬能感觉到那视线的重量,他竭力控制着睫毛和呼吸的频率,不露出一丝破绽。
终于,顾言澈走了进来。他没有靠近床边,而是走到了小阳台,就是刚才凌曜待过的地方。他站在那里,看着外面,背影挺拔而冷硬。
“凌曜刚才上来用了阳台?”顾言澈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韫莬耳中。
他不是在问苏韫莬,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确认,或者说,是一种试探。
苏韫莬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仿佛沉睡正酣。
顾言澈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苏韫莬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深邃,像是在解读一幅复杂的密码图。
“他弄湿了终端,上来吹干。”顾言澈像是在对苏韫莬解释,又像是在梳理信息,“没打扰你休息吧?”
苏韫莬依旧毫无反应。
顾言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他走到床头柜边,拿起那个药瓶,轻轻晃了晃,里面的药片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看来目前的剂量效果还不错。”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别的什么。
他将药瓶放回原处,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然后,他俯下身,替苏韫莬掖了掖被角,动作自然亲昵,如同一个关心家人的兄弟。
但苏韫莬却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了自己放在被子外的手腕,以及手腕上那个冰冷的监测手环。
那不是一个关怀的动作。
那是一个检查的动作。
检查手环是否戴好,检查他是否真的“沉睡”。
做完这一切,顾言澈直起身,又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像是在感受着什么,最后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苏韫莬才敢缓缓睁开一条眼缝,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地、无声地吐了出来。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顾言澈起疑了。
他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敏锐的直觉已经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不寻常的波动。他对凌曜突然使用阳台的理由产生了疑问,更对苏韫莬“恰到好处”的沉睡状态进行了确认。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他在试探,他在观察。
而苏韫莬,必须在药物的影响下,在他日益收紧的监控网中,继续扮演那个温顺麻木的囚徒,同时,寻找着下一个可能的机会。
凌曜那边,暂时不能再去触碰。任何进一步的接触,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促使凌曜因为恐惧而彻底倒向顾言澈。
他需要耐心。需要比以往更多的耐心和伪装。
晚餐时,气氛明显有些微妙。
顾言澈依旧坐在主位,神色如常地询问着凌曜关于安全系统的一个技术细节,语气平和。凌曜的回答有些磕绊,眼神躲闪,不敢与顾言澈对视,更不敢看向苏韫莬。
叶曦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安静地布菜,眼神在顾言澈、凌曜和苏韫莬之间悄悄流转,带着不安。
萧驰倒是没什么异样,依旧吃得很快,偶尔抱怨两句这里的野味没有海边的鲜。
苏韫莬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叶曦沐夹到他碗里的食物,动作迟缓,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
“韫莬哥,”顾言澈忽然开口,声音温和,“今天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苏韫莬停下筷子,缓慢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聚焦在顾言澈脸上,花了三四秒的时间,才仿佛理解了这个问题,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好。”顾言澈笑了笑,那笑容无懈可击,“看来新调整的药方起效了。”
新调整的药方?苏韫莬的心猛地一沉。顾言澈已经开始行动了?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加大了剂量,还是……换了成分?
他不敢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机械地进食。
味同嚼蜡。
晚餐后,顾言澈将凌曜叫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苏韫莬被叶曦沐扶回房间。他靠在床头,听着书房方向隐约传来的、压低的谈话声,感觉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在一点点切割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不知道顾言澈会对凌曜说什么。
是警告?是盘问?还是……更直接的指令?
凌曜会扛得住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的门始终没有打开。
苏韫莬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药物的力量如同潮水,再次漫了上来,试图将他拖入昏沉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突破口。
在顾言澈彻底封死所有缝隙之前。
在那些更“有效”的药物,将他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也彻底抹去之前。
这场无声的博弈,他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