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通话被强行终止的余悸还未完全平复,秦铮那条私聊的询问就像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入苏韫莬混乱的神经。
【秦铮:他打扰你了?】
简单的五个字,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仿佛凌曜的“打扰”需要被评估,而评估的标准,完全掌握在秦铮手中。
苏韫莬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冰凉。他该怎么回?承认被打扰,似乎是在向秦铮求助,无形中认可了他的管辖权和评判标准;否认?那又显得虚伪,凌曜的突然袭击确实让他心惊肉跳。
最终,他选择了沉默。将手机再次扣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
他需要早餐,需要咖啡,需要一点日常的仪式感来让自己感觉还活着,还能掌控些什么。他起身,走向狭小的厨房,开始机械地准备最简单的吐司和速溶咖啡。厨房的窗台上有几盆绿萝,是他十年来看顾这个家留下的少数痕迹之一,叶片在晨光中舒展着,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然而,生活的假象很快被再次打破。
门铃响了。
清脆的“叮咚”声,在这个过于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刺耳。
苏韫莬的手一抖,咖啡粉撒了一些在台面上。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谁?瑾棽回来了?不可能,他刚去学校。物业?邻居?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他放下咖啡罐,擦擦手,迟疑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顾言澈。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一件质感良好的羊绒大衣,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冷静而锐利,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十分考究的皮质公文包。他站在那里,不像来访的客人,更像一位即将进行重要商务洽谈的精英人士,与这栋旧楼的走廊格格不入到近乎荒谬。
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知道自己住这里?甚至……他怎么上来的?(这栋老楼没有门禁系统)
无数疑问炸开,但门铃又响了一次,平稳,坚持,带着顾言澈特有的、不容忽视的风格。
苏韫莬知道躲不过。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慌乱的表情,打开了门。
“言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你怎么……来了?”
顾言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迅速扫过他身上那件居家的旧t恤和略显凌乱的头发,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微微颔首:“韫莬哥,早上好。冒昧打扰。”
他的用语礼貌周到,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没、没事,请进。”苏韫莬侧身让他进来,心里乱成一团麻。
顾言澈迈步进屋,目光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视了一下整个客厅。房间整洁但陈旧,家具简单,充满了生活气息,但也仅止于“生活”而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享受的痕迹。他的视线在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和略显空荡的书架上短暂停留,看不出任何情绪。
“地方比较小,有点乱……”苏韫莬有些尴尬地解释,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突然检查作业的学生。
“很好。”顾言澈淡淡地打断他,语气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客套。他将公文包放在那张有些年头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你一个人维持得很不错。”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苏韫莬却只觉得更加难堪。他清楚地知道,在顾言澈如今所处的世界里,“不错”这个词,对应的标准截然不同。
“喝点什么吗?水?还是……”苏韫莬试图尽地主之谊,虽然这个“地主”当得如此心虚。
“不用麻烦,谢谢。”顾言澈抬手示意,动作优雅而疏离,“我很快说完就走,不耽误你时间。”
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几份装订整齐的文件,而不是昨晚电子版的那种,纸张质感极佳。
“关于昨晚提到的住所问题,”他开门见山,将一份文件推到苏韫莬面前,“这是xx大厦顶层公寓的详细资料,包括户型图、装修标准、物业清单以及周边配套设施分析。比邮件里的更详尽一些。”
苏韫莬看着那份厚厚的文件,没有去碰。
顾言澈似乎并不期待他立刻翻阅,继续用他那种清晰、冷静,像是在法庭上陈述案情的语调说道:“考虑到你可能对秦铮的安排有顾虑,我这边也准备了两套备选方案。”
他又拿出另外两份稍薄的文件。
“一套位于我律所附近的高档小区,安保和隐私性极佳,面积稍小,但足够舒适。另一套是离凌曜基地稍近的一个新开发片区,环境安静,升值潜力不错。”
他顿了顿,推了一下眼镜,目光平静地看向苏韫莬:“从理性角度分析,秦铮提供的房产在资产价值和地段上是最优选择。但综合考量你的生活习惯和可能产生的心理适应性焦虑,我个人建议你优先考虑我律所附近这套。距离适中,社区成熟,便于独立生活,同时也方便……我们照应。”
他把“照应”两个字说得极其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无需讨论的前提。
苏韫莬看着茶几上那三份代表着三种“牢笼”选择的文件,感觉呼吸都困难起来。他们甚至已经替他分析好了“心理适应性焦虑”?
“言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我住在这里很好,我习惯了,我……”
“习惯不代表最优解,韫莬哥。”顾言澈冷静地打断他,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数据分析显示,该区域治安事件发生率逐年上升,物业管理缺失,房屋老化带来的潜在安全隐患超过37%。此外,通勤效率低下,不利于你后续可能的工作或社交安排。”
他用一系列冰冷的数据,轻易碾碎了苏韫莬苍白的“习惯”论。
“我们并非要剥夺你的习惯,只是为你提供一个更优、更安全的环境。”顾言澈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透过镜片,带着一种律师特有的、能穿透一切伪装的锐利,“这是经过综合评估后,最合理的方案。”
“合理?”苏韫莬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激动,“不经我同意就替我决定人生,这叫合理吗?”
顾言澈沉默地看了他两秒,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个不肯配合的证人。然后,他缓缓开口:“韫莬哥,‘同意’有时效性,也分情况。十年前,你同意照顾我们的时候,问过我们的‘同意’吗?”
苏韫莬猛地一震,脸色瞬间苍白。
顾言澈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最核心的症结——那份始于他单方面付出、早已失衡的关系。
“那时我们需要你,你给了。现在,”顾言澈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冷静,“你需要我们。所以,我们给。”
“这不是询问,韫莬哥。这是……”他微微停顿,找到一个最精准的词,“回报。”
以一种你无法拒绝的方式。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苏韫莬清晰地听到了。
冰冷的绝望,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
顾言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场高效的会谈。
“文件留在这里,你可以仔细看看。周一上午十点,我会让中介准时在xx大厦楼下等你。选择哪一套,决定权在你。”他拿起公文包,走向门口。
在开门离开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僵立在客厅中央、失魂落魄的苏韫莬,补充了一句,语气似乎放缓了些许,却依旧不容置疑:
“韫莬哥,理性一点。接受,对所有人都好。”
门被轻轻带上。
咔哒一声轻响。
苏韫莬独自站在安静的客厅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茶几那三份厚厚的文件上,白得刺眼。
理性的牢笼,往往最为坚固。
因为它甚至让你找不到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去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