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来自“Z”的加密信息，像一枚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苏韫莬被药物麻痹的心湖里，激起了远比直升机到来时更持久、更隐秘的涟漪。
“样本数据分析有异，建议重新评估用药……”
这几个字在他昏沉的大脑中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微弱的、带着刺痛感的清醒。像是一个濒临溺毙的人，在彻底沉没前，猛地抓住了水面上漂浮的一根稻草。
凌曜的烦躁和犹豫，是这根稻草上唯一可见的、真实的触感。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在顾言澈回来之前，在秦老爷子的“合作”方案被正式执行、更可怕的药物被用在他身上之前。
然而，机会渺茫得令人绝望。他依旧被严密监控，思维迟缓，身体乏力。直接向凌曜摊牌？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只会让凌曜在惊慌之下彻底倒向顾言澈，或者立刻引来其他人的警惕。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不会引起怀疑的、能与凌曜单独接触的契机。
也许是命运终于吝啬地给予了他一丝垂怜，也许是凌曜内心的动摇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行为。
第二天上午，凌曜在调试房子东侧一个偶尔失灵的智能感应器时，不小心触发了小型灭火装置。虽然及时关闭，但喷洒出的少量干粉还是弄湿了他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个人终端和一些零散的工具零件。
“妈的！”凌曜低骂一声，手忙脚乱地收拾。那个个人终端似乎是他用于处理一些非核心、但属于他私人兴趣范畴工作的设备，里面或许有游戏代码、一些未公开的小程序，或者……其他更隐秘的东西。
顾言澈不在，萧驰在外围，叶曦沐在二楼照顾因为药物反应而有些不适的苏韫莬——这是叶曦沐告诉凌曜的。
凌曜看着湿漉漉的终端和零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在客厅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坐在沙发上，看似神游天外的苏韫莬身上。
“哥，”凌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我这些东西得赶紧吹干，不然就废了。能用一下你房间那个小阳台吗？那里通风好，太阳也晒得到。我保证很快弄完，不打扰你休息。”
苏韫莬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几乎要跳出胸腔。机会！这就是他等待的机会！
他努力控制住面部肌肉，不让任何情绪泄露，只是缓缓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抬起空洞的眼睛看了凌曜一眼，然后又漠不关心地垂下眼皮，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这反应符合他目前“稳定”且淡漠的状态。
凌曜似乎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谢哥！”然后抱起他那堆湿漉漉的“宝贝”，快步走向苏韫莬的房间。
苏韫莬依旧坐在沙发上，没有立刻跟进去。他需要等待一个更自然的时机。他听着房间里传来凌曜摆弄东西的细微声响，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他才缓缓站起身，动作因为药物的关系显得有些迟滞，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间的小阳台上，凌曜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用一块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零件，旁边放着那个拆开了外壳的个人终端。阳光很好，将他的背影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苏韫莬走到房间中央，停了下来，像是单纯地想回房间休息。他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迅速扫过凌曜摊开在地上的东西。
工具、螺丝、几块电路板……还有那个拆开的终端。终端旁边，放着一部款式老旧的、没有任何智能功能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备用手机。这种手机信号穿透力强，在某些极端环境下比智能机更可靠，也……更不容易被复杂的监控系统完全捕捉。
凌曜为什么会带着这样一部手机？是为了应对可能的紧急情况？还是……为了某种不想被顾言澈知晓的私人联系？
苏韫莬的心跳再次加速。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走到床边坐下，仿佛只是因为体力不支。
阳台上的凌曜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只有风吹动窗帘的轻微声响。
苏韫莬知道，他必须开口，必须打破这沉默，但又不能显得刻意。他需要一句能切入核心，却又不会立刻惊动对方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用那种因为药物而显得缓慢、带着些许气音的音调，仿佛是无意识的呓语，轻声说道：
“数据……错了也好……”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但阳台上的凌曜，身体猛地僵住了！擦拭零件的动作彻底停顿。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韫莬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以及凌曜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
几秒钟后，凌曜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跳脱和技术宅的专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和……恐慌。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盯着苏韫莬，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韫莬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空洞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神志不清时的胡言乱语。
但他知道，凌曜听懂了。
“数据错了也好”——这直接回应了那条关于“样本数据分析有异”的信息！这表明，苏韫莬不仅看到了那条信息预览，而且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甚至……对此抱有某种隐秘的期待！
凌曜的脸色变了几变，从震惊到恐慌，再到一种复杂的挣扎。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最终，他用一种极其干涩、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挤出一句话：
“哥……你……你刚才说什么？”
他在确认。他在恐惧。
苏韫莬没有再重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凌曜，那双被药物侵蚀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出凌曜惊慌失措的影子。
无声的对峙。
凌曜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他在权衡，在恐惧，在挣扎。他意识到，苏韫莬远不像他们所以为的那样彻底麻木和顺从。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仿佛脚下坚固的地面突然变成了悬崖。
就在这时——
“凌曜！东西弄好了吗？顾大哥回来了，有事找你！”叶曦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凌曜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回过神来。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工具包，连那个老式手机也飞快地塞了进去，然后站起身，看也不敢再看苏韫莬一眼，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来了！”
他几乎是逃离了房间，背影仓促而狼狈。
苏韫莬独自坐在房间里，听着楼下传来顾言澈沉稳的脚步声和与凌曜的交谈声。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踏出了第一步。
他将那颗名为“怀疑”和“动摇”的种子，更深地埋进了凌曜的心里。
但他也将自己，推到了更危险的悬崖边缘。
凌曜会怎么做？
是向顾言澈坦白，以求自保？
还是……将这份动摇和恐慌，转化为某种行动？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在沉默中彻底沉沦，要么……抓住这裂缝中透出的微光，赌上一切，纵身一跃。
悬崖边的风，凛冽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