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在中介App上刷到“滨江小区1804室”时,眼睛都亮了。月租一千二,拎包入住,离他新找的公司步行只要十分钟——这样的房子在寸土寸金的江城市,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中介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说话带着点怯生生的口音,递合同的时候手都在抖:“周先生,这房子……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旁边小区有套差不多的,就是贵五百……”
“考虑啥?”周明大笔一挥签了名字,把押金和首月房租拍在桌上,“我看这房子挺好,采光足,家具也新,哪来那么多讲究。”他没注意到中介姑娘眼里一闪而过的恐慌,更没看见合同最后一行用极小字体印着的“房屋用途:特殊仓储”。
搬进去那天是周六,阳光正好。1804室在顶楼,南北通透,客厅里摆着崭新的布艺沙发,卧室衣柜里还留着几个空衣架,阳台晾衣绳上甚至挂着两个没拆封的衣撑。周明哼着歌整理行李,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房间里总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不是香薰的甜腻,是带着点清冷的木质气息,像寺庙里的线香燃尽后留下的余味。
“大概是前租客信佛吧。”他没往心里去,打开窗户通风,楼下传来广场舞的音乐,热闹得很,完全冲淡了那点莫名的违和感。
第一晚睡得很沉。周明累了一天,沾着枕头就睡着了,直到凌晨三点被冻醒。他迷迷糊糊伸手摸被子,却摸到一片冰凉——明明睡前盖得好好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客厅里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碰了门把手。
“谁啊?”周明喊了一声,没人回应。他揉着眼睛打开卧室门,客厅黑漆漆的,只有阳台的月光漏进来一点,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打开灯,沙发、茶几、电视柜都好好的,门也关得严严实实,只有那股檀香味比晚上更浓了,还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纸灰味。
“难道是楼下有人烧纸?”周明走到窗边往下看,楼下空荡荡的,广场舞早就散了,只有路灯亮着昏黄的光。他打了个哈欠,把被子捡起来重新盖好,心里嘀咕了一句“老房子就是怪”,倒头又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天,怪事越来越多。
周明发现自己的东西总被挪动位置:早上出门前放在玄关的钥匙,晚上回来会出现在茶几上;下班买回来的水果,第二天会少一个;最离谱的是,他放在卧室抽屉里的袜子,每次拿出来都是反着的,像是有人帮他“整理”过。
他找中介反映,姑娘支支吾吾半天,只说“可能是您记错了”,还主动提出给他换个门锁。换锁师傅来的时候,盯着卧室衣柜看了半天,突然问:“小伙子,你这衣柜是定制的吧?看着挺沉,里面装的啥啊?”
周明愣了一下:“空的啊,我衣服都挂外面了。”他打开衣柜门,里面确实空荡荡的,只有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比房间里的味道重好几倍。换锁师傅皱着眉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螺丝刀“当啷”掉在地上:“不对劲……这柜子怎么摸着这么凉?跟冰窖似的。”
那天晚上,周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衣柜就在卧室里,他能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翻东西。他壮着胆子爬起来,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向衣柜——里面还是空的,可手电筒的光扫过衣柜内壁时,他突然发现,衣柜侧面的木板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张桂兰,2023.5.12”。
这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中介提过的“前租客”的名字。周明心里发毛,他伸手摸了摸刻字的地方,木板冰凉,还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像是刚刻上去没多久。
更让他害怕的是,第二天早上,他在衣柜门口发现了一小撮黑色的纸灰,纸灰旁边,还放着一枚褪色的银发簪,簪子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周明终于忍不住了,他拿着银发簪和刻字的照片找到中介公司,要求退租。这次接待他的是中介老板,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堆着假笑:“周先生,合同都签了,退租可就违约了,押金退不了啊。”
“你们这房子有问题!”周明把照片拍在桌上,“衣柜里有刻字,还有纸灰和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板的笑容僵住了,他往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小伙子,我跟你说实话吧,这房子……不是给活人住的。”
周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老板叹了口气,说出了真相:1804室原本是业主用来存放母亲骨灰的“骨灰房”,业主母亲生前信佛,所以房间里常年点着檀香,衣柜也是定制的骨灰柜,专门用来放骨灰盒和生前遗物。上个月业主移民,急着把房子出手,就找中介伪装成普通出租房,还特意把骨灰盒暂时移走了,想着等租客住满租期再偷偷放回来。
“那我看到的纸灰和银发簪……”周明的声音发颤。
“应该是老太太的东西吧。”老板的声音更低了,“她生前最喜欢那枚银发簪,走的时候特意让儿子放在身边。可能是她觉得你住得不舒服,想提醒你……”
周明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中介公司,回到1804室,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卧室里传来“咔嗒”一声——是衣柜门打开的声音。
那股檀香味突然变得极其浓郁,像是有人在房间里点燃了一整捆香。周明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他不敢回头,伸手去拧门把手,却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顶住了。
“小伙子,你别急着走啊。”一个苍老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沙哑,“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这房子好久没人住了,我一个人怪孤单的。”
周明的身体僵住了,他慢慢转过身,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穿深蓝色斜襟衫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手里攥着那枚银发簪,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老太太的脸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身体像是透明的,能隐约看见后面的电视柜。
“你……你是张桂兰老太太?”周明的牙齿开始打颤。
“是啊。”老太太点了点头,指了指卧室,“我的骨灰盒还在衣柜里呢,儿子怕你害怕,偷偷移到阳台储物柜了,其实我更喜欢待在衣柜里,暖和。”
周明顺着老太太指的方向看去,阳台储物柜的门果然开了一条缝,里面透出淡淡的红光,还飘出一股和衣柜里一样的檀香。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老太太叹了口气,“那天晚上我看你被子掉了,想帮你盖好,可我一碰,被子就滑到地上了。你买的苹果挺甜的,我忍不住拿了一个,你别生气啊。”
周明突然不那么害怕了。老太太的声音很温和,眼神里没有恶意,反而带着点委屈,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在跟大人道歉。他想起自己的奶奶,也是这样,总喜欢偷偷给他塞零食,怕他冻着饿着。
“我……我不生气。”周明的声音缓和了些,“您就是想找人说说话,对吗?”
老太太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是啊,我儿子走了以后,这房子里就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你来了以后,我看你每天早出晚归的,挺辛苦,就想多照顾你点,没想到反而吓到你了。”
她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果盘:“我看你最近总加班,特意给你留了个橙子,你吃吧,补充点维生素。”
周明看过去,水果盘里果然放着一个剥好的橙子,果肉新鲜,还带着点凉意。他走过去,拿起橙子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很足。
“谢谢您,老太太。”周明的眼睛有点发红,“我奶奶走得早,要是她还在,也会像您这样疼我。”
“好孩子,别难过。”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人总有一天要走的,只要活着的人还记得,我们就不算真的离开。”
那天晚上,周明和老太太聊了很久。老太太跟他讲她年轻时候的事,讲她和老伴怎么拉扯大孩子,讲她最喜欢的那枚银发簪是老伴年轻时送她的定情信物。周明也跟老太太讲他的工作,讲他对未来的规划,讲他有时候觉得压力很大,想回家却又怕父母担心。
天快亮的时候,老太太站起身,对周明说:“小伙子,我该走了,再待下去会影响你上班的。你要是不嫌弃,以后还可以来这里住,我保证不吓你了。”
“我不嫌弃。”周明赶紧说,“您要是不介意,我以后多陪您说说话。”
老太太笑了,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晨光里。阳台上的檀香味也渐渐淡了下去,只剩下那枚银发簪放在茶几上,闪着淡淡的光。
后来,周明没有退租,他继续住在1804室。他在衣柜里放了一个小小的香炉,每天早上点一根檀香,还会把自己的零食分一点放在茶几上,像是给老太太留的。
怪事再也没发生过,只是偶尔在深夜,他会听见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或是感觉到有人帮他把踢掉的被子重新盖好。有一次他加班到凌晨,回到家发现餐桌上放着一碗温热的粥,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用毛笔写的:“小伙子,别总吃外卖,对身体不好。”字迹歪歪扭扭的,却透着满满的暖意。
周明知道,是老太太在照顾他。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贴在冰箱上,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再后来,中介老板特意来找过他,问他要不要换房,还说愿意退他双倍押金。周明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有个老人家陪着,不孤单。”
老板愣了愣,然后叹了口气:“也好,老太太这辈子不容易,有个人陪她说说话,也是好事。”
现在的1804室,再也不是让人害怕的“骨灰房”,而是周明在这座陌生城市里的“家”。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沙发上,跟老太太聊聊天,有时候是讲工作上的事,有时候是读报纸上的新闻,客厅里的檀香味轻轻萦绕着,温暖而安心。
周明知道,老太太一直都在。她就在那缕檀香里,在那枚银发簪里,在每一个他需要陪伴的深夜里,静静地守护着他,就像守护自己的孩子一样。而他也会一直住在这里,陪着老太太,直到她愿意真正离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