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灰烬里的指纹
林文斌在消防报告上签字时,指腹沾着纸页上未干的油墨。确定是张雅?他抬头看向穿制服的消防员,对方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
现场dNA比对一致,消防员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门在开合,卧室的保险柜烧变形了,里面的钻戒还在。
林文斌盯着报告上的死亡时间——7月13日23点17分。那天他在上海出差,接到警局电话时,手机差点从32楼的会议室窗口掉下去。他的妻子张雅,那个总爱在睡前给他泡蜂蜜水的女人,被烧死在他们结婚三年的卧室里。
葬礼过后第七天,林文斌回到烧焦的房子。消防部门已经清理过现场,墙壁被熏成深褐色,地板上结着层黑痂。他走到卧室门口,脚踢到个硬物,弯腰捡起时发现是枚银质书签,是他去年送张雅的生日礼物,边缘还刻着她的名字缩写。
书签背面沾着半枚指纹,不是他的。指纹上蒙着层灰白色的粉末,像烧尽的纸灰。
这时,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林文斌的心跳瞬间卡在喉咙里——那串钥匙他明明和张雅的骨灰一起埋进了墓地。
门开了,张雅站在门口,穿着她失踪那天的米白色连衣裙,裙摆上沾着草屑。她看见林文斌时笑了笑,像往常一样弯腰换鞋:我在后山迷路了,手机也没电......
她的声音突然停住,眼睛盯着墙上的消防封条,眉头慢慢皱起:家里怎么了?
二、遗忘的伤疤
张雅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林文斌倒的温水,指尖在杯壁上划出圈。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发梢滴着水,落在连衣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不记得了?林文斌的声音在发抖,他数着她脸上的每寸皮肤——没有烧伤,没有疤痕,连她小时候被热水烫出的月牙形印记都消失了。
记得什么?张雅歪过头,脖颈处的皮肤白得像纸,我早上去后山采蘑菇,走得太远......
7月13号晚上发生了火灾。林文斌打断她,把消防报告推到她面前,你......他说不出两个字。
张雅的目光落在报告上,瞳孔突然收缩,像被强光刺到。她猛地站起来,水杯摔在地上,碎片溅到她的脚踝,她却像没感觉似的:不可能,今天才7月13号啊。
林文斌冲到日历前,红色的数字清晰地印着7月20日。他回头时,看见张雅正对着镜子发呆,她的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又撩起连衣裙的袖子,手臂上光洁如初。
我的疤呢?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惊恐,我胳膊上有个烫伤的疤......
那天晚上,张雅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得不像活人。林文斌坐在床边,盯着她的后颈——那里本该有块被火舌舔过的焦痕。凌晨三点,他听见她在说梦话,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好烫......救我......
他伸手去碰她的肩膀,指尖刚触到布料,就被烫得缩回手。那片布料下的皮肤滚烫,像压在炭火上的铁块。
第二天,林文斌去了后山。张雅说她采蘑菇的地方有片松树林,他在那里找到一串脚印,一直延伸到断崖边。脚印很奇怪,像是有人穿着张雅的鞋在倒着走,每个脚印的边缘都沾着黑色的粉末,和书签上的指纹一样,是烧尽的纸灰。
断崖下传来水声,林文斌探头往下看,发现崖底有个废弃的水窖,窖口盖着块石板,石板缝隙里塞着米白色的布料——正是张雅连衣裙上的料子。
三、重复的晚餐
张雅开始做奇怪的事。每天下午四点,她会准时走进厨房,做林文斌最爱吃的红烧肉,放八角时总要数到第七颗;晚上七点,她会打开电视,调到财经频道,哪怕屏幕早就被火烧坏,只剩片雪花;夜里十一点,她会去阳台收衣服,站在空荡的晾衣绳前,对着空气说风太大了,衣服会吹跑的。
这些都是火灾前她每天做的事。
林文斌偷偷联系了心理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记忆断层。可当医生提出要给张雅做检查时,她突然尖叫起来,把桌上的玻璃杯扫到地上:我没病!是你们都在骗我!
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林文斌注意到,她流血的伤口愈合得异常快,不过半分钟,皮肤就恢复了平整,只留下点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迹。
那天晚上,张雅做了红烧肉,八角的香味混着股焦糊味飘满客厅。林文斌看着她把肉夹到自己碗里,突然发现她的手腕上有圈淡淡的红痕,像被绳子勒过。
这是什么?他抓住她的手腕。
张雅的身体瞬间僵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壁,嘴里重复着一句话:火是我放的......火是我放的......
林文斌的后背沁出冷汗。消防报告里写着,起火点是卧室的地毯,现场发现了助燃剂的痕迹,警方怀疑是人为纵火。
这时,墙上的挂钟响了,十一点十七分。张雅突然站起来,径直走向卧室,躺在烧焦的床架上,摆出侧卧的姿势——和法医报告里描述的死亡姿势一模一样。
好烫啊......她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灼热的气息,文斌,拉我出去......
林文斌冲过去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她的身体像焊在了床架上,皮肤烫得能煎鸡蛋。他看见她的连衣裙开始冒烟,布料下的皮肤泛起焦黑,而她的眼睛始终睁着,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光。
四、地窖里的真相
林文斌在床底找到个铁盒,是张雅藏私房钱的地方。里面没有钱,只有张照片和半张纸条。
照片上是张雅和个陌生男人的合影,背景是他们家的阳台,男人的手搭在张雅的肩膀上,手指上戴着枚银戒指,和林文斌在墓地见过的那枚一模一样——他当时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纸条上的字迹被火烤得发脆,只能看清几个字:七点财经频道,十一点阳台见,我会......
他突然想起,火灾前一周,张雅总是躲着他接电话,阳台的晾衣绳上总挂着件他从没见过的黑色外套。
林文斌再次去了后山的断崖,用撬棍撬开了水窖的石板。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涌出来,窖底积着半米深的黑水,水面上漂浮着件黑色外套,领口处别着枚银戒指。
他把外套捞上来,口袋里掉出个打火机,外壳上刻着个字。林文斌的脑子的一声——张雅的前男友就姓陈,三年前因为她结婚而消失了。
水窖的墙壁上有抓挠的痕迹,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土。林文斌突然明白,7月13号那天,张雅根本没在家,她在这里和陈姓男人见过面,或许是争执,或许是别的什么。
那被烧死在卧室里的是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水窖深处传来响动。林文斌举起手电筒,光柱里浮出一张脸,是张雅,她的头发在黑水里散开,像无数条水草。
你找到他了?她的声音湿漉漉的,带着笑意,他说要带我走,可我不想走......
卧室里的人是谁?林文斌的声音在发抖。
张雅慢慢浮出水面,她的身体开始变形,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往下淌,露出底下焦黑的肌肉:是我啊。她笑着说,露出被火熏黑的牙齿,我既想跟他走,又舍不得你......
林文斌突然想起消防报告里的细节:死者的气管里没有烟灰,说明在火灾前就已经死亡。
真相像把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的脑子里——张雅和陈姓男人在水窖发生争执,失手杀了对方,为了掩盖罪行,她把自己的物品放在卧室,伪造了自己被烧死的假象,却在处理尸体时失足掉进了水窖。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被困在死亡瞬间的执念,是连自己都骗过的遗忘。
五、永不熄灭的火
林文斌把水窖重新封好时,天已经亮了。他回到家,张雅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我今天想去墓地看看。她说,喝牛奶的动作优雅得像从前,好久没去看外婆了。
林文斌的心沉了下去。张雅的外婆葬在城西的墓园,和他们埋骨灰的地方隔着三条街。
墓园里的柏树叶落了满地,张雅的墓碑前放着束白菊,花瓣上还挂着露水。张雅站在墓碑前,手指抚过冰冷的石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死亡日期。
这个人是谁?她问,声音很轻。
林文斌刚要说话,就看见她的手掌开始冒烟,石碑上的名字像被火烤过似的,慢慢变成焦黑色。张雅的身体晃了晃,连衣裙的裙摆开始燃烧,火苗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却没有烧出洞,只是在布料上留下圈圈焦痕。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灼烧的噼啪声,难怪总觉得冷......
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林文斌想去抱她,却只抓住一把滚烫的空气。最后,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只在墓碑前留下件烧得半焦的连衣裙,和他埋进墓地的那件一模一样。
林文斌在墓园待到天黑,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张雅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文斌,我在后山迷路了,手机也没电......
他猛地回头,看见墓园入口处站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弯腰系鞋带,裙摆上沾着草屑。她抬起头,对着林文斌笑了笑,眼睛里映着远处的灯火,像两簇跳动的火苗。
林文斌的手机从手里滑落,屏幕摔得粉碎。他知道,从7月13号那个夜晚开始,这场火就永远不会熄灭了。每天早上,张雅都会在后山醒来,忘记所有事,然后走回家,等着被再次点燃。
而他,将永远守着这座烧焦的房子,等着她回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