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城郊的废品站找到那只青花坛子的。坛身爬满暗纹,像干涸的血管缠在瓷面上,坛口用浸过蜡的红布封着,布角绣着半朵枯萎的莲。废品站老板是个独眼老头,见我盯着坛子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这东西是从老坟岗挖出来的,前阵子有人用它装过‘肉’,后来那人全家都没了,你要它干啥?”
我那时刚失业,正琢磨着做点腌肉生意,这坛子大小正好,又只要五十块,哪管什么忌讳。我抱着坛子往出租屋走,坛身轻飘飘的,却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在动,像有细小的爪子在挠瓷壁,“窸窸窣窣”的,风一吹就没了。
出租屋在老巷深处,墙皮掉得露出青砖,夜里总听见老鼠在梁上跑。我把坛子洗干净,准备腌点五花肉,可刚把肉切好,就发现坛底沾着一层暗红的渣子,指甲一刮,竟有股淡淡的腥气,不像猪肉,倒像……血痂。我没当回事,用开水冲了冲,就把肉码进坛子里,浇上酱油和酒,封了口。
第一天夜里,我被一阵“咕嘟”声吵醒。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像有人在坛子里煮东西。我摸黑走过去,月光从窗户漏进来,落在青花坛上,坛口的红布竟鼓了起来,像有东西在里面吹气,“噗嗤噗嗤”的,还带着股奇怪的香味,不是酱油腌肉的咸香,是甜的,像蜜饯裹了血。
我伸手去揭红布,手指刚碰到布面,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缩回来。再看时,红布又平平整整的,仿佛刚才的鼓胀是错觉。我揉了揉手指,没发现伤口,只觉得指尖黏糊糊的,凑近闻,竟有股胭脂味。
第二天早上,我去看腌肉,掀开红布的瞬间,胃里一阵翻腾。坛子里的五花肉少了大半,剩下的几块肉上,竟留着密密麻麻的牙印,不是人类的牙印,尖细得像老鼠,可牙印边缘,却沾着一丝青色的线,和坛身的暗纹一模一样。更吓人的是,坛底积了一层浑浊的水,水面上漂着几缕白色的纤维,像……人的头发。
我想把坛子扔了,可刚抱起坛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吱呀”一声,像有人在说话,又像木头摩擦。我把耳朵贴在坛壁上,那声音更清楚了,是个女人的声音,细得像线:“还没熟呢……再等等……”
我吓得手一松,坛子摔在地上,却没碎,反而弹了起来,坛口的红布散开,里面掉出一块肉,不是我腌的五花肉,是块带着指甲的人肉,指甲上还涂着暗红的蔻丹,和坛底的渣子一个颜色。
我疯了一样往门外跑,撞在正要进门的邻居王婶身上。王婶手里拎着菜篮子,见我脸色惨白,皱着眉问:“小周,你咋了?脸跟纸一样。”我指着厨房,话都说不利索:“坛……坛子里有肉……不是我的肉……”
王婶跟着我进了厨房,地上的坛子还在,可里面空空的,哪有什么人肉?她捡起坛子,翻来覆去看了看:“这不是个普通的腌菜坛吗?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出现幻觉了?”我盯着坛底,刚才的暗红渣子不见了,只有一层白霜,像撒了层盐。
那天晚上,我不敢回出租屋,在网吧待了一夜。可第二天早上回去拿东西时,却发现厨房的桌子上摆着一碗肉,用青花瓷碗装着,肉色暗红,冒着热气,香味飘满了屋子,还是那种甜腻的、裹着血的香味。碗旁边放着张纸条,上面的字是用红墨水写的,歪歪扭扭:“尝尝吧……我腌了三年的‘肉’,可香了……”
我拿起纸条,指尖刚碰到字迹,就觉得一阵灼痛,纸条上的红墨水竟渗进了我的皮肤,变成了一道青色的纹,和坛身的暗纹一模一样。我吓得把纸条扔了,却看见碗里的肉动了起来,肉里钻出一根白色的线,慢慢缠上我的手腕,像条蛇。
“别扔啊……”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是从碗里传来的,“这肉是用我的骨头腌的,你吃了,就能替我活下去了……”
我这才想起废品站老板的话——“前阵子有人用它装过‘肉’,后来那人全家都没了”。我抓起碗就往窗外扔,碗摔在地上碎了,肉散了一地,里面竟裹着一颗人的牙齿,牙床上还沾着血丝。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婶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那个青花坛子,坛口的红布敞开着,里面飘出阵阵香味。她的脸笑得扭曲,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青色:“你怎么能扔了我的肉呢?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能‘装’我的人……”
我这才明白,王婶早就不是人了。她身上的衣服,是三年前失踪的那个女人的;她手里的坛子,就是装过那女人尸骨的坛;而我,是她找的下一个“容器”。
“三年前,我被我男人杀了,他把我的骨头拆了,腌在坛子里,想让我永世不得超生,”王婶的声音变得尖细,像指甲刮瓷,“可他不知道,我在坛子里养了‘肉’,谁吃了我的肉,谁就会变成我。第一个吃的是他,第二个是他全家,现在,该你了……”
坛子里的香味越来越浓,我觉得头晕目眩,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爬,从手腕的青色纹里钻出来,顺着血管往心脏爬。我看到王婶的脸开始融化,皮肤下露出青色的骨头,和坛身的暗纹一模一样。她抓起一块肉,朝我的嘴递过来:“吃吧……吃了就不疼了……”
我想跑,可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警笛声,是派出所的老张,他昨天听我说了坛子的事,不放心,特地过来看看。老张推开门,看到王婶手里的肉,脸色一变:“你是谁?手里拿的是什么?”
王婶转头看向老张,眼睛里的青色更浓了:“又来一个……正好,我的坛子里还能装下一块‘肉’……”她举起坛子,朝老张扔过去,坛口的红布散开,里面飞出无数根白色的线,像网一样朝老张罩过去。
老张反应快,掏出辣椒水朝王婶喷过去,王婶尖叫一声,身体开始冒烟,皮肤一点点变成青色的瓷片。“不!我还没找到我男人的骨头!”她嘶吼着,身体碎成了无数片,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堆青色的瓷渣,只有那颗牙齿还在,滚到了我的脚边。
我瘫坐在地上,手腕上的青色纹慢慢消失了,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老张捡起地上的瓷渣,皱着眉说:“这是‘骨瓷’,用死人骨头烧的,三年前那起碎尸案,凶手就是用这种瓷坛装的尸骨,后来凶手跑了,案子一直没破。”
后来,警察在王婶的家里找到了一个地窖,里面摆着十几个青花坛子,每个坛子里都装着骨头,经过鉴定,都是三年前失踪的人的尸骨,其中一个坛子里,还装着一颗男人的头骨,头骨上刻着一个“李”字——正是当年杀害王婶的凶手的姓氏。
我再也没回过那个出租屋,也再也不敢吃腌肉。有时候夜里,我总能梦见那个青花坛子,坛口的红布敞开着,里面飘出甜腻的香味,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我的肉还没熟呢……你什么时候来吃啊……”
每次从梦里醒来,我都会摸一摸手腕上的疤,那道疤像一条青色的线,缠在我的手腕上,永远都不会消失。我知道,王婶的怨气还没散,她还在找她男人的骨头,而那个青花坛子,说不定已经被别人捡走了,等着下一个“食客”,来赴这场食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