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周一清晨发现那块水肿的。
闹钟响到第三遍时,我迷迷糊糊地摸向太阳穴,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凸起。起初以为是睡姿不当压出的肿块,可当我睁开眼对着镜子细看,心脏突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右颞侧的皮肤鼓着鹅蛋大小的包,青紫色的血管在皮下隐约跳动,像有活物在里面蜷着。
我捏了捏那片皮肤,不疼,只觉得麻木的胀感顺着神经往颅内爬。上周没有磕碰,也没换过护肤品,这块水肿就像凭空长出来的,带着一种不讲道理的诡异。
“可能是过敏吧。”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伸手抹了层遮瑕膏。膏体卡在皮肤的褶皱里,那块凸起反而更明显了,像脸颊上驮着颗畸形的珍珠。
上班路上,地铁的震动让水肿处开始隐隐发烫。我用手抵着那块皮肤,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下面的搏动,和我的心跳频率完全不同,慢得像老旧座钟的摆。邻座的老太太频频看我,最后忍不住开口:“姑娘,你脸咋肿成这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过敏。”我勉强笑了笑,把脸转向车窗。玻璃映出我的侧脸,那块水肿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青紫色的血管纹路更清晰了,像一张迷你的网,正慢慢收紧。
那天下午,水肿不仅没消,反而大了一圈。我去公司楼下的药店买了抗过敏药,药师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说:“你这不像过敏,倒像……皮下积液。要不还是去医院做个b超吧?”
我没听。一来是手头的项目催得紧,二来是心底莫名的抗拒——我怕在屏幕上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晚上洗澡时,热水浇在脸上,水肿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痒,像有细虫在皮肤下爬。我忍不住抓了抓,指甲刚碰到皮肤,就听见“啵”的一声轻响,像是气泡破裂的声音。
我猛地关掉花洒,对着镜子掀开那块皮肤。抓过的地方渗出透明的液体,沾在手指上黏糊糊的,凑近闻还有股淡淡的铁锈味。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液体渗出后,水肿处竟然陷下去一小块,露出里面淡粉色的肉,像被挖空的果实。
晚我没睡好。闭上眼睛就觉得有东西在脸上爬,伸手去摸,只有温热的皮肤和鼓胀的肿块。凌晨三点,我突然惊醒,摸向手机想看看时间,指尖却触到一片湿冷——水肿处又渗出液体了,枕头套上印着深色的印子,像地图上模糊的岛屿。
第二天我请假去了医院。皮肤科医生用手按压肿块时,我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咕噜”的声音,像水在瓶子里晃。“做个超声吧。”医生皱着眉说,“看这形态,不像炎症。”
超声室的灯很亮,探头在涂满耦合剂的皮肤上滑动时,我盯着屏幕上的黑白影像,心脏越跳越快。屏幕上本该是均匀的皮下组织,此刻却布满了紊乱的暗区,暗区里有细小的光点在游动,像一群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虫。
“奇怪。”操作仪器的护士嘀咕了一句,“怎么看着像……有异物在活动?”
我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护士调整了探头角度,屏幕上的影像突然清晰起来——暗区中央有个细长的阴影,正随着我的呼吸慢慢蠕动,阴影的末端还带着细小的钩爪,像某种昆虫的腿。
“医生!”护士的声音变了调,“你快来看!”
皮肤科医生冲进来看了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让我坐起来,用碘伏在水肿处消毒,然后拿出一根细长的针头,“我抽点积液出来化验,你忍一下。”
针头刺入皮肤时,我疼得浑身发抖。可更恐怖的是,当针头往里推时,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东西在躲避针尖,像活物在逃跑。医生的手也在抖,针头在皮肤下戳了好几下,才抽出一点淡黄色的液体。
“你先回去等结果。”医生把液体装进试管,声音有些发颤,“这两天别碰水,也别抓挠。”
我攥着化验单走出医院,阳光晃得我眼睛疼。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查了,它会跟着你。”
我猛地回头,街上人来人往,没人看我。那条短信像一根冰针,扎进我心里——有人知道我脸上的东西,还在警告我。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对着镜子观察那块水肿。它又大了一圈,已经蔓延到耳后,皮肤被撑得发亮,青紫色的血管像藤蔓一样缠绕着,甚至能看见里面的东西在缓慢移动,凸起的位置不时变换,像在寻找出口。
那晚,我听见了声音。
起初是细微的“沙沙”声,从水肿处传来,像砂纸在摩擦皮肤。我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枕头上,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咯吱咯吱”的响动,像某种小虫子在啃咬骨头。
我猛地坐起来,打开台灯。镜子里的水肿处正在微微起伏,像有东西要钻出来。我抓起桌上的剪刀,想把那块皮肤剪开,可手指刚碰到剪刀,水肿处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疼得我倒在地上,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别碰它。”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不是我的声音,却像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它还没长好。”
我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敢。那个声音又响了:“你以为它是凭空长出来的?三年前你在郊区老宅里捡的那个铜盒子,还记得吗?”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三年前我确实去过郊区的老宅,那是我外婆留下的房子,我在阁楼里找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铜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捧暗红色的粉末,当时我觉得好玩,就把盒子带回来了,后来随手放在了书架顶层。
“那是养‘皮虫’的粉末。”那个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你把盒子打开的那一刻,虫卵就钻进你皮肤里了。现在,它们要出来了。”
我疯了一样爬起来,搬来椅子够书架顶层的铜盒子。盒子上的锈迹已经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刻着的诡异花纹,像一张张扭曲的脸。我把盒子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盒子裂开的瞬间,里面的粉末撒了出来,落在地上竟然慢慢聚拢,形成一条细小的红色虫子,钻进了地板缝里。
就在这时,我脸上的水肿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有无数把小刀在割我的皮肤。我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看——水肿处的皮肤已经裂开了一道小口,淡红色的虫子正从口子里往外爬,虫子的身体像细线,头部却长着密密麻麻的小钩,爬过的皮肤立刻红肿起来。
“它们会顺着你的血管爬遍全身。”那个声音又响了,这次是从镜子里传来的,镜中的我脸上爬满了虫子,眼睛里全是血丝,“然后,你就会变成它们的容器。”
我抓起洗手池上的剃须刀,对着水肿处的裂口划下去。鲜血瞬间涌了出来,虫子被血冲出来,落在洗手池里扭动。可更多的虫子从皮肤下钻出来,顺着我的脖子往衣领里爬,我能感觉到它们钻进我的锁骨窝,钻进我的腋窝,甚至钻进我的头皮里。
疼痛和恐惧让我失去了理智,我拿着剃须刀在脸上乱划,想把虫子都逼出来。镜子里的我满脸是血,皮肤被划得支离破碎,可虫子还在不断地从皮下钻出来,像无穷无尽的红色细线。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愣住了,虫子还在爬,可门铃却一遍遍地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着。我用毛巾捂住脸,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出去——是那天医院的皮肤科医生,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脸色苍白。
“开门!”医生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怎么回事!我能帮你!”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医生冲进来,看见我满脸是血的样子,倒吸一口凉气。他从黑色袋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这是驱虫剂,专门对付皮虫的!快,把它涂在伤口上!”
我接过玻璃瓶,刚要打开,突然看见医生的脖子上有一块青紫色的水肿,和我脸上的一模一样。
“你也有?”我盯着他的脖子,声音发颤。
医生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他一把抢过玻璃瓶,“蠢货!这不是驱虫剂,是催熟剂!皮虫需要活人的血才能成熟,我找了你三年,终于等到今天!”
他扑过来想按住我,我猛地推开他,转身往卧室跑。医生在后面追,我能听见他脖子上的水肿处传来“沙沙”声,像虫子在里面骚动。我冲进卧室,锁上门,后背抵着门板,心脏狂跳。
门外传来医生撞门的声音,“开门!你跑不掉的!皮虫已经在你身体里扎根了,你会死的!”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书架上的铜盒子上。盒子已经裂开了,里面的粉末散落在地上,形成一条红色的细线,正往门口爬。我突然想起外婆生前说过的话,她说老宅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让我永远别进去。
原来,她早就知道。
撞门声越来越响,门板开始变形。我看着地上的红色细线,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我抓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窗帘。火焰瞬间窜起来,烧到书架上的书,也烧到了地上的红色细线。
“啊!”门外传来医生的惨叫,“你疯了!你会烧死自己的!”
我没管他,火焰越来越大,灼热的空气让我呼吸困难,可脸上的疼痛却减轻了,虫子似乎在躲避火焰,开始往皮肤深处钻。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满脸是血、浑身是火的自己,突然笑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咔嚓”一声,门板被撞开了。医生冲进来,他的脸已经变形了,皮肤下全是蠕动的虫子,像一个会动的肉囊。他扑过来想抓住我,我却猛地抱住他,把他往火里推。
“一起死吧。”我在他耳边说,“让这些虫子跟着我们一起烧干净。”
火焰吞噬我们的时候,我听见了虫子的惨叫声,像无数根细针在刺我的耳膜。皮肤下的虫子在疯狂地挣扎,可火焰却像一张网,把我们牢牢困住。我闭上眼睛,想起外婆的脸,想起三年前打开铜盒子的那一刻,想起那块凭空出现的水肿。
如果能重来,我绝不会去那个老宅,绝不会碰那个铜盒子。
可没有如果了。
火焰越来越旺,吞噬了整个房间,也吞噬了所有的虫子和罪恶。窗外的天慢慢亮了,阳光透过燃烧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的灰烬上,像一层金色的纱。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普通的居民楼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恐怖的事情。也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女孩,用自己的生命,终结了一场延续了三年的噩梦。
只是偶尔,当有人路过这片废墟时,会听见细微的“沙沙”声,像砂纸在摩擦,又像虫子在蠕动。他们会疑惑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找不到,只能在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匆匆离开。
而那片灰烬下,或许还藏着未被烧尽的虫卵,等待着下一个不小心打开铜盒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