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九抱着念念,在墨羽等护卫的随行下,由赖嬷嬷引路,前往汀兰水榭。一路上,府中下人皆垂首侍立,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位气场强大、归来的嫡小姐,以及她怀中那个玉雪可爱却身份成谜的小公子,心中各有思量。
汀兰水榭位于尚书府后花园的湖边,环境清幽,原是慕卿九生母,已故原配夫人苏婉娘的住所。苏氏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性喜静雅,慕宏远当年为表爱重,特意选了这处临水之地,精心修建了这座水榭。只是苏氏去得早,这院子便空置了下来,只有几个粗使婆子定期打扫。
然而,当慕卿九一行人走到汀兰水榭门前时,看到的却并非老夫人所说的“一直留着”,而是一副年久失修、门庭冷落的景象。院门的朱漆有些斑驳,台阶缝隙里甚至长出了几丛枯黄的杂草。虽已有人简单打扫过,但那股子萧索阴郁的气息却挥之不去。
赖嬷嬷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语气却故作无奈:“大小姐,就是这里了。老夫人吩咐了,这院子是先夫人旧居,意义非凡,一直给您留着,不许旁人动。只是……府中事务繁忙,人手有限,这院子又临水潮湿,难免有些打理不周,还请您多担待。”
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暗示慕卿九不受重视,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只能住这“陈旧潮湿”的旧居。
慕卿九目光淡淡扫过院门,唇角微勾。这点小把戏,也敢在她面前卖弄?
她并未理会赖嬷嬷,而是抬步径直走向院门。就在她的脚即将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她敏锐地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寒之气从院中弥漫出来,寻常人或许只觉得是水边正常的湿冷,但在她这位玄门宗师感知里,这气息却带着一丝人为引导的晦涩,隐隐形成一种阻滞生机、汇聚阴煞的简陋格局。
“聚阴阵的残迹?” 慕卿九心中冷笑。看来,有人不仅想让她住破旧院子,还想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玄门小术来让她“病痛缠身”,甚至“意外频发”。布阵之人手法粗浅,应是请了不入流的江湖术士,但这心思,却是歹毒。
跟在后面的墨羽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眉头微蹙,上前一步低声道:“慕小姐,这院子……”
“无妨。” 慕卿九轻轻打断他,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些许魑魅魍魉的小把戏,正好活动下手脚。”
她脚步未停,看似随意地一步踏下,脚尖落地的瞬间,一股精纯温和的玄门真气已无声无息地透入地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扰乱了那残存格局的气场流转。同时,她袖中手指微动,一枚温养在身的古旧铜钱(她前世随身携带的法器之一,随她灵魂一同穿越)滑入掌心,被她以巧妙的手法,借着整理念念衣襟的动作,轻轻按在了门框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
铜钱落位,一股无形的阳和之气悄然散开,开始潜移默化地驱散院中积聚的阴煞。
这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快如电光石火,除了感知敏锐的墨羽隐约觉得周围那股若有似无的压抑感似乎消散了些许外,包括赖嬷嬷在内的其他人,毫无所觉。
“嬷嬷,” 慕卿九推开略显沉重的院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她回头看向赖嬷嬷,语气平淡无波,“院子旧些无妨,打扫干净即可。只是,我方才似乎听祖母说,这院子是‘一直给我留着’?可我瞧着,这院中格局,似乎近两年被动过?尤其是东南角那丛原本生得极好的紫竹,为何不见了?反倒种上了几株耐阴的芭蕉?”
赖嬷嬷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那紫竹是苏婉娘生前所爱,蕴含生机,有镇宅化煞之效(寻常人只知其雅致,慕卿九却知风水)。柳氏前年请人来看过,说紫竹不利于她儿子的运势(柳氏所出的嫡子),便命人悄悄移走,换上了芭蕉。此事做得隐秘,没想到这大小姐离家五年,刚回来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老奴不知,” 赖嬷嬷强自镇定,“许是花匠觉得芭蕉更衬水景,便移栽了。”
“哦?” 慕卿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尚书府的花匠,如今都能擅自做主,改动主子旧居的景观了?还是说……这是父亲或是祖母的意思?”
她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语气轻柔,却让赖嬷嬷冷汗涔涔。承认花匠擅自做主,是失职;牵扯出老爷或老夫人,更是麻烦。
“大小姐说笑了,定是花匠不懂事,老奴回头一定禀明夫人,严加管教!” 赖嬷嬷连忙躬身道。
慕卿九不再多言,抱着念念走进院子。院内虽然略显空旷,家具陈设也显旧色,但确实已经过打扫,还算整洁。她带来的丫鬟婆子已经开始忙碌着安置随身行李。
“地方尚可,就是有些沉闷。” 慕卿九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院中那口装饰用的石井和几处看似随意摆放的石凳上,心中了然,这些亦是那残阵的辅助节点。她故作随意地踱步过去,看似欣赏庭院,脚尖或袖摆却在不经意间,轻轻碰触或拂过那些节点,暗中以真气将其蕴含的阴煞之气震散、导引化解。
随着她的走动,整个汀兰水榭原本那种挥之不去的阴湿沉闷之感,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连吹过院子的风,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暖意。
一直跟在旁边,准备看笑话的赖嬷嬷,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得意,慢慢变成了惊疑不定。她虽然不懂玄术,但常年在内宅伺候,对环境的感知最为敏锐。她分明觉得,这院子好像……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没那么阴森,待着舒服了不少。
这大小姐,难道真有什么邪门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跑来,在赖嬷嬷耳边低语几句。赖嬷嬷脸色变了变,上前对慕卿九道:“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慈安堂,说是有事相询。”
慕卿九眉梢微挑。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看来刚才在慈安堂的震慑还不够。
她将念念交给可靠的嬷嬷照顾,吩咐墨羽等人守在汀兰水榭外,只带着一名丫鬟,从容不迫地再次前往慈安堂。
慈安堂内,只有老夫人和柳氏在座。老夫人脸色阴沉,柳氏则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慕卿九行礼后,老夫人也不叫她坐,直接冷声开口:“方才你走后,柔薇便觉得身子不适,心口绞痛,脸色发白,如今已请了府医在看。她身边的丫鬟说,是在你离开后不久开始不舒服的。慕卿九,你方才在堂上,是不是对柔薇做了什么手脚?”
果然来了。慕柔薇惯会用这种装病博同情、栽赃陷害的手段。
慕卿九心中毫无波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无辜:“祖母何出此言?孙女方才在慈安堂,与妹妹相隔甚远,连衣角都未曾碰到,众目睽睽之下,能做什么手脚?妹妹身子一向柔弱,或许是今日情绪波动,旧疾复发也未可知。”
“你胡说!” 老夫人厉声道,“柔薇的身子这几年将养得极好,怎会无故旧疾复发?定是你这孽障,在外学了什么邪术妖法,回来害人!”
柳氏也抹着眼泪道:“卿九,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柔薇是你亲妹妹啊!她一直惦记着你,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狠心?”
看着她们一唱一和,慕卿九只觉得可笑。她缓缓抬眸,目光清亮地看向老夫人:“祖母口口声声说孙女用了邪术妖法,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便是污蔑。孙女离府五年,在外确实学了些本事,但学的皆是济世救人的医术与安身立命的道理,从未沾染什么邪术。祖母若是不信,大可请京城中有名望的道长或高僧前来查验,看看孙女身上,可有半点邪祟之气?”
她语气坦荡,目光澄澈,毫无心虚之态。她修的乃是玄门正宗,气息中正平和,岂是那些旁门左道可比?寻常术士根本看不出深浅,只会觉得她气息清正。
老夫人被她这番话噎住,她哪里真敢去请什么道长高僧?万一查不出什么,反而坐实了她污蔑嫡孙女的名声。
“牙尖嘴利!” 老夫人恼羞成怒,重重一拍桌子,“就算不是你动的手脚,也定是你回来冲撞了柔薇!她身子弱,受不得你这般煞气!”
“煞气?” 慕卿九轻轻重复这个词,忽然向前走了两步,靠近老夫人,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玄妙的韵律,“祖母,您真的觉得,是孙女身上有煞气吗?”
她的目光似乎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直直看向老夫人浑浊的双眼。与此同时,她暗中运转一丝微不可查的玄力,引动了老夫人身上常年礼佛却心不诚而积聚的一丝业力反馈(并非攻击,只是短暂放大其内心的不安)。
老夫人被她看得心头一跳,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气短,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了胸口,耳边似乎响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梵音低泣,眼前甚至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多年前一些不甚光彩的旧事片段……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冷汗,手指颤抖地指着慕卿九:“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慕卿九立刻后退一步,敛去玄力,恢复常态,一脸关切:“祖母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莫非是今日操劳过度?孙女略通医术,要不为您把把脉?”
她这番动作行云流水,在柳氏看来,只是慕卿九靠近说了句话,老夫人就自己突然不适了。
“母亲!您怎么了?” 柳氏连忙上前扶住老夫人,焦急地喊道,同时看向慕卿九的眼神充满了惊惧。这慕卿九,果然邪门!
老夫人喘了几口粗气,那股心悸和幻象才缓缓消退,但心中的惊骇却丝毫未减。她看着慕卿九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惧。这个孙女,恐怕真的身怀异术,而且道行不浅!
“没……没事。” 老夫人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挥开柳氏的手,声音有些虚弱,再也不复之前的强势,“许是……许是今日累了。柔薇的事……或许是个误会,你先回去吧。”
她不敢再纠缠下去了。
慕卿九从善如流,躬身行礼:“是,祖母保重身体,孙女告退。”
看着慕卿九离去时那从容不迫的背影,老夫人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眼中充满了惊疑与后怕。柳氏站在一旁,脸色也是变幻不定。
“母亲,她……” 柳氏欲言又止。
“闭嘴!” 老夫人厉声打断她,喘着气道,“以后……没有我的吩咐,暂时不要去招惹她!还有,汀兰水榭的用度,按嫡女的份例,一分不少地给她!立刻派人送去!”
她必须重新评估这个归来的嫡孙女了。今日这接连的“刁难”非但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全数打脸,尤其是最后那一下,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威胁。
慕卿九走出慈安堂,感受着外面温暖的阳光,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她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眼神锐利如刀,有些账,得一笔一笔,慢慢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