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夜弘毅?!”
密室中,死一般的寂静。烛火在凝固的空气中不安地跳动,将众人惊骇、震怒、难以置信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信王夜弘毅,太上皇的亲皇叔,先帝的幼弟,与夜漠尘的亲祖父、前前任皇帝是一母同胞。在皇室宗亲中,他辈分极高,地位尊崇,且素来以“仁厚淡泊、不慕权位”着称。在先帝夺嫡风波中,他以“宗室长者、不问世事”自居,深居简出,只爱书画金石,在朝野声望颇佳。太上皇夜鸿图即位后,对这位年长自己近二十岁的皇叔颇为礼遇,封赏不断。信王对朝政从不置喙,对皇子们也一视同仁,甚至对早年丧母、处境艰难的夜漠尘,也曾有过几次看似温和的关怀。五年前,他以“年高体弱、旧疾复发”为由,上书请求回封地荣养,太上皇准奏,厚赐还乡。不久后,便传来其在封地“病故”的消息,朝廷还曾辍朝三日以示哀悼,追封其为“睿忠信王”。
一个早已“病故”、安享哀荣的闲散王爷,一个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竟是隐藏最深、谋划了十数年、害死端敬皇后、勾结幽冥教、图谋不轨的幕后黑手“主上”?!
“不可能!绝无可能!” 太上皇夜鸿图猛地站起,因过于激动而身体摇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狂怒与撕心裂肺的痛苦,“皇叔他……他待朕如子侄,对端敬也一向慈和!他为何……为何要如此?!他已是亲王之尊,富贵已极,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要害死端敬?!为何要勾结邪教,祸乱江山?!” 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老泪纵横。丧妻之痛,被至亲算计的愤恨,几乎将他击垮。
夜漠尘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他能感受到父亲身躯的剧烈颤抖,心中亦是惊涛骇浪,但强行保持着冷静:“父皇息怒!此事尚需确凿证据。影煞,将你查到关于信王……夜弘毅的所有信息,尤其是他‘病故’前后的细节,一一禀来!”
“是!” 影煞单膝跪地,语速极快却清晰,“陛下,太上皇,娘娘。属下遵旨彻查,发现诸多疑点。其一,信王所谓‘病故’,据王府旧人回忆,甚为突然。前一日尚能见客下棋,次日便‘暴病身亡’,且死后立即入殓,未见外客,丧仪皆由其世子一手操办,颇多仓促遮掩之处。其二,信王封地‘信州’,与当年爆发时疫的江州毗邻。属下查到,信王府在江州拥有数处田庄、矿山,其管事与当年江州知府孙茂才(孙德海之侄)往来甚密。时疫爆发前后,有数笔巨款从信王府秘密流出,去向成谜。其三,也是最重要的,” 影煞深吸一口气,“属下设法找到了当年为信王诊病、后告老还乡的一位老太医。他年事已高,神智昏聩,但在属下反复询问下,隐约提及,信王晚年‘身有隐疾,似与阴邪之物有关’,且‘性情大变,常于深夜独自在祠堂久坐’,并严令下人靠近。其症状,与……与中了某些邪术或修炼邪功导致的精气亏损、神魂躁动,有相似之处!”
祠堂!又是祠堂!与慕卿九从跛足道人记忆中看到的那双眼睛的背景——“祠堂”、“庙”,吻合了!
“其四,” 影煞继续道,声音更低,“属下暗中查访了信王府‘病故’后散出的一些旧仆。其中一名曾在内书房伺候的老仆透露,信王晚年酷爱收集古籍,尤其是一些……涉及玄门异术、幽冥传说的孤本残卷。且书房内常年燃着一种奇特的香料,气味幽冷,闻之令人心神不宁。那老仆曾无意中瞥见,信王对着一些画满诡异符文的图纸喃喃自语,说什么‘逆天改命’、‘幽冥永生’之类的话语。”
逆天改命!幽冥永生!这分明是幽冥教那套追求邪术长生的说辞!
“还有,” 凌虚子面色凝重地补充,“贫道与大师仔细查验了从阴风洞带回的那些邪术典籍与信物。其中几本最为古老的羊皮卷,其材质、笔迹、乃至所用的某种特殊药水,与当年在宫中……端敬皇后旧物中偶然发现的一本信王手抄佛经,有微妙的相似之处。此前未曾联想,如今看来……那佛经,恐怕是遮掩!”
慧明大师双掌合十,低诵佛号:“阿弥陀佛。方才皇后娘娘提及,那妖道记忆中最后所见那双眼睛,老衲以佛门‘观心’之法,结合残留气息感应……其目光深处蕴含的偏执、阴鸷与勃勃野心,与多年前老衲在宫宴上遥遥望见信王时的些许观感……确有相似。只是当时其掩饰极好,如古井无波,如今回想,那平静之下,恐是万丈深渊。”
一条条线索,一桩桩疑点,如同拼图般逐渐拼凑起来,指向那个看似与世无争、早已“作古”的信王夜弘毅!一个潜伏极深、伪装极好、谋划极久的可怕阴谋家!
“所以……他所谓的淡泊名利,全是伪装?他早就在修炼幽冥邪术,甚至可能就是幽冥教真正的‘主上’或重要首脑之一?” 慕卿九声音发冷,感到一阵彻骨寒意,“他害死母后,是因为母后发现了什么?还是因为母后阻碍了他的计划?抑或是……母后的存在,本身对他就是一种威胁?比如,母后可能拥有某种克制他邪术的力量或身份?”
“更有可能,他是为了打击父皇,扰乱朝纲,为他自己的野心铺路!” 夜漠尘眼中杀机迸现,“他是皇叔祖,若父皇无嫡子,或皇子皆不成器,宗室之中,他这一脉便有机会!三皇兄、二皇兄,甚至德妃,恐怕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萧策、孙德海、秦嬷嬷、跛足道人……都是他的爪牙!他隐藏在幕后,操纵一切,挑起纷争,消耗朝廷力量,甚至不惜引外敌(璃国)入侵,只为制造乱局,他好从中渔利,甚至……颠覆江山!”
太上皇夜鸿图颓然坐倒在椅中,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双手掩面,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被最信任、最尊重的长辈如此处心积虑地谋算、伤害,甚至可能间接害死了自己最深爱的妻子,这种背叛与痛苦,足以击垮任何坚强的意志。
“父皇……” 夜漠尘蹲下身,握住父亲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嘶哑却坚定,“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母后的仇,必须报!这隐藏的毒蛇,必须揪出来,碎尸万段!朝堂的隐患,必须连根拔起!否则,母后在天之灵难安,我大曜江山永无宁日!”
慕卿九也走到太上皇身边,柔声道:“父皇,漠尘说得对。信王苦心经营数十年,其势力盘根错节,如今虽浮出水面,但其人是否真的‘已死’?若未死,藏身何处?还有多少党羽潜伏?我们必须冷静,从长计议,一举将其彻底铲除,方能告慰母后,安定社稷。”
太上皇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中已燃起熊熊怒火与刻骨的恨意,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嘶声道:“查!给朕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凡与信王有牵连者,无论皇亲国戚,功臣勋贵,一律严惩不贷!朕要将他……挫骨扬灰!”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将此獠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夜漠尘沉声应诺,眼中是冰冷的决心。他转向影煞,“信王世子夜明远(假定名)现在何处?信王府旧人,尤其是其心腹,可还在掌控?”
影煞回道:“信王‘病故’后,其世子夜明远袭爵,降等为信郡王,仍在信州守孝。据报,其人庸碌,好享乐,并无出众才能,对朝政亦不关心。信王府大部分旧仆已散,但有几名老仆、护卫头领,在信王‘病故’后便不知所踪。属下已派人秘密监视信郡王府,并追查那些失踪旧仆的下落。”
“信郡王……” 夜漠尘沉吟,“是棋子,还是弃子?亦或是……伪装?” 他看向凌虚子与慧明,“道长,大师,若信王果真未死,且修为高深,他最可能藏身何处?又会以何种方式继续活动?”
凌虚子抚须沉思:“幽冥邪术,有借尸还魂、夺舍重生、或修炼阴身鬼道之诡法。若其假死脱身,必寻一处阴气汇聚、利于邪法修炼之地隐匿。信州……毗邻江州,多山多水,阴地恐不少。且其经营多年,必有隐秘巢穴。至于活动方式,或化身方外之人,或伪装成商贾富豪,甚至可能……就藏身于其子信郡王府中,灯下黑!”
“不错。” 慧明点头,“此獠能隐忍数十年,心机之深,难以估量。其假死脱身后,必会更加谨慎。如今其江南据点被毁,跛足道人被擒(虽死),他必已知晓事情败露,定会蛰伏或转移。追查需加倍小心,以免打草惊蛇。”
“朕明白。” 夜漠尘点头,心中已有计较,“此事需暗中进行,明面上不可大张旗鼓,以免引起朝野恐慌,或逼其狗急跳墙。影煞。”
“臣在!”
“加派精锐暗卫,秘密潜入信州,以探查风水、寻访隐士为名,暗中查访信州境内所有阴邪之地、隐秘庄园、道观寺庙,尤其关注信郡王府及周边动向。切记,宁可无功,不可暴露!”
“遵旨!”
“凌虚子道长,慧明大师,” 夜漠尘又看向两位高人,“追查幽冥教余孽、净化邪地之事,仍需二位鼎力相助。请二位广发英雄帖,以‘诛邪盟’名义,暗中留意信州及周边可疑的玄术波动、邪气踪迹。若有发现,速报朕知。”
“贫道(贫僧)义不容辞!”
安排完追查信王之事,夜漠尘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脸色苍白的太上皇,声音放缓:“父皇,信王之事,儿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您和母后一个交代。然,朝政不可废,国本不可摇。如今内忧(信王余党)未平,外患(璃国)暂息,正是整顿朝纲、励精图治之机。唯有朝廷清明,国力强盛,方能无惧任何魑魅魍魉!”
太上皇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郁结尽数排出,他挺直了脊背,尽管眼中悲痛未消,但帝王的威严与坚韧重新回到脸上:“尘儿,你说得对。朕……老了,心力交瘁。这江山,交到你手上,朕放心。该怎么做,你放手去做,朕……支持你。”
“谢父皇信任。” 夜漠尘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他知道,父亲这是将全部的希望和重担,都交付给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夜漠尘展现出了铁腕与智慧并存的帝王手段。朝堂之上,悄然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却又精准打击的整顿风暴。
首先,他以“追查幽冥教余孽,肃清朝野”为名,在不动摇朝局根本的前提下,开始了一场深层次的清洗。吏部、刑部、大理寺联手,依据之前萧策、孙德海等人的口供及查抄的信件账册,顺藤摸瓜,将潜伏在朝中、地方,与幽冥教有染,或与信王(已故)、德妃、三皇子等有过密谋往来的官员,逐一揪出。或罢黜,或流放,或下狱,雷霆万钧,毫不手软。同时,大力提拔在平叛、清查中立功的干吏,以及慕卿九之父慕宏远、老忠勇王等推荐的清廉有为之士,充实要害部门。一时间,朝堂风气为之一新,贪腐懈怠、结党营私之风大为收敛。
其次,改革吏治,严明考课。夜漠尘颁布《肃政令》,明确百官职责,严查贪渎,设立“登闻鼓”,允许百姓直陈冤情。他亲自批阅奏章,常常至深夜,对各地上报的政事、刑名、钱粮,仔细核查,遇有疑点,必追查到底。他重用寒门学子,开设“制科”,打破门第限制,选拔真才实学之人。对于惠民药局在地方推行中遇到的阻力(如之前的汴梁药商案),他更是态度鲜明,下旨严惩不贷,为慕卿九的改革扫清障碍。朝臣们渐渐发现,这位年轻的新帝,勤政远超其父,目光如炬,赏罚分明,且对皇后推行的新政支持力度空前,无人敢再阳奉阴违。
第三,整顿军备,稳固边防。与璃国的和约虽签,但夜漠尘深知赫连诚绝非善类,边境不可松懈。他提拔了在平叛和边关战争中表现出色的将领,如老忠勇王世子夜惊澜等,加强对西北、东北边境的防务,汰弱留强,更新军械,操练阵法。同时,采纳慕卿九的建议,在军中推广改进的金疮药、防疫散,并设立军医官制度,大大降低了非战斗减员,提升了军队战斗力。
第四,鼓励农桑,轻徭薄赋。经历过战乱,民生凋敝。夜漠尘下令减免受灾及贫困地区赋税,发放粮种耕牛,兴修水利,鼓励开荒。他深知“民为国本”,只有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长治久安。慕卿九的惠民药局体系,在此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有效控制了疫病,提升了人口健康,间接促进了生产。
第五,也是最为隐秘却关键的一步——清查皇室宗亲及勋贵资产。夜漠尘以“体恤宗亲,核查田亩,以免赋税不均”为名,命户部与宗人府联合,对包括信郡王在内的所有皇室宗亲、功勋贵戚的田产、商铺、矿山等进行“摸底”。此举看似平常,实则是为探查信王可能转移隐匿的巨额财富,以及其可能通过白手套控制的产业网络。同时,这也是一种敲山震虎,警告那些可能与信王有牵连、或自身不干净的宗亲勋贵。
这一系列举措,雷厉风行,却又条理清晰,既有霹雳手段,也有怀柔政策。朝野上下,大部分有识之士都能看出新帝励精图治、中兴王朝的决心,虽然触及部分既得利益者,但在大义和皇权面前,无人敢公开反对。朝廷机器高速运转,呈现出一派蒸蒸日上的新气象。
这一日,御书房内,夜漠尘正与几位心腹重臣商议北方春旱赈灾事宜。新任户部尚书(原户部侍郎提拔)呈上预算,面露难色:“陛下,去岁战事、平叛、赈灾、以及新建惠民药局等,所耗甚巨。今春北方数道大旱,恐成灾荒,需提前调拨钱粮。然国库……虽近日抄没逆党家产,略有充盈,但长远来看,仍显吃紧。且与璃国和约中,开放榷场、降低关税等条款,虽利长远,但短期内关税收入恐有下降。”
夜漠尘看着户部的报表,眉头微锁。治国不易,处处需钱。这时,侍立在一旁的慕卿九轻声开口:“陛下,户部大人所虑甚是。开源节流,乃理财之道。节流方面,宫内用度可再削减三成,宗室俸禄亦可酌情调整,以为表率。开源么……” 她顿了顿,道,“臣妾近日翻阅旧档,见各地官营的矿山、盐场、织造局,多有管理不善、效益低下、甚至贪腐严重之情。若能选派清廉干练之臣,引入新的管理章程与技艺,比如改进矿冶之法,提高盐品,革新织机,其产出与利润,当有大幅提升。此乃内库重要来源,整顿好了,可解燃眉之急。”
几位大臣眼睛一亮。皇后娘娘不仅精通医术,竟对经济庶务也有如此见解?改进技艺,提高官营产业效益,这确是开源的好法子,且不增加百姓负担。
夜漠尘看向妻子,眼中满是赞赏与信任:“皇后所言,深合朕意。此事,便由工部牵头,户部、内务府协理,尽快拿出章程。选派官员,务必清廉能干。所需工匠、技艺,可张榜招贤,不惜重金。皇后可从旁指点。”
“臣等遵旨!” 工部、户部尚书连忙应下。他们深知,有皇后娘娘“指点”,必有良方。之前惠民药局的高效与清廉,已让他们见识了这位皇后的手段。
这时,兵部尚书出列奏道:“陛下,西山大营新军操演已毕,请陛下择日检阅。另,各地卫所整顿已初见成效,贪墨、吃空饷之情大为减少。然,军中将领老化、兵员素质参差不齐之事,仍存。是否……考虑重启武举,选拔将才?”
夜漠尘点头:“准。着兵部、礼部拟定章程,今秋开武举,选拔弓马娴熟、韬略出众之将才,不拘出身,唯才是举。中选者,量才授职,充实边军及京营。”
“陛下圣明!”
议事直至午后方散。众臣退去后,御书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
夜漠尘揉了揉眉心,难掩疲惫。慕卿九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按揉太阳穴,柔声道:“累了便歇歇,国事虽重,也不急在这一时。”
夜漠尘握住她的手,拉到身前,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将头靠在她肩头,闭目低叹:“不累。只是觉得,要做的事太多,时间总不够用。信王那边,影卫尚无确切消息。朝中虽看似清明,但谁知还有多少暗流?璃国赫连诚,狼子野心,和约不过缓兵之计……朕总觉得,山雨欲来。”
慕卿九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声音温和却坚定:“漠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朝政在步入正轨,惠民药局初见成效,边境暂无战事,百姓得以喘息。信王隐藏再深,总有蛛丝马迹。我们一步步来,拔除他的爪牙,剪除他的羽翼,他终有藏不住的一天。至于璃国……他若安分,便相安无事;他若敢来犯,我们便打回去!如今你在整顿军备,我在改进军医药械,假以时日,大曜只会更加强大。”
她的声音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夜漠尘睁开眼,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的焦躁渐渐平息。他坐直身体,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卿九,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忽然,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内侍恭敬的声音响起:“陛下,娘娘,太子殿下从尚书房回来了,在外求见。”
“快让念念进来。” 慕卿九连忙坐好,整理了一下衣襟。
殿门打开,一个穿着杏黄色小龙袍、头戴小金冠的小小身影,迈着稳稳的步子走了进来,正是太子夜念宸。小家伙过了年又长高了些,小脸依旧玉雪可爱,但眉宇间已多了几分沉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有神。他身后跟着太傅和两名内侍。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念念像模像样地行礼,声音清脆。
“平身。” 夜漠尘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招手让他过来,“今日功课如何?太傅教了些什么?”
念念走到父母身边,先依偎到慕卿九怀里蹭了蹭,才转向夜漠尘,一板一眼地回道:“回父皇,今日太傅讲了《孟子》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太傅说,为君者,当时时以百姓为重,轻徭薄赋,使民以时,方是治国根本。儿臣觉得太傅说得对,就像母后设惠民药局,便是为民着想。儿臣将来也要像父皇母后一样,爱民如子。”
童言稚语,却说得有板有眼,道理分明。夜漠尘与慕卿九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欣慰。
“殿下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实乃社稷之福。” 陪同的太傅躬身赞道,他是夜漠尘精心挑选的老成博学之臣。
夜漠尘点点头,考较道:“那依你之见,如今北方春旱,百姓可能受苦,朝廷该如何做,才是‘以民为重’?”
念念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认真道:“儿臣听母后说过,旱灾之时,最怕饥荒与疫病。朝廷应提前从南方调运粮食,在灾区设粥棚,不让百姓饿肚子。还要让惠民药局的大夫们准备好防暑、治腹泻的药,发放给百姓,防止生病。还有……要派人帮助百姓打井取水,修缮水渠。嗯……还要严惩那些趁机抬高粮价的坏人!” 他最后一句,说得颇为用力,小拳头还挥了挥。
夜漠尘哈哈大笑,将儿子抱到膝上:“说得好!念念知道体恤百姓,明辨是非,父皇心甚慰。打井修渠,惩治奸商,这些都是良策。可见你母后平日教导有方。” 他看向慕卿九,眼中柔情满溢。
慕卿九抿嘴一笑,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念念能学以致用,母后很高兴。但为君者,不仅要知道怎么做,还要知道为何这么做,以及如何做得更好。比如调运粮食,从何处调?如何运最快最省?设粥棚,如何防止有人冒领?惩治奸商,依据哪条律法?这些,你日后都要跟着太傅,慢慢学。”
“儿臣记住了!” 念念用力点头,大眼睛里充满了求知的渴望。
看着聪慧懂事的儿子,夜漠尘心中充盈着温暖与力量。为了这江山社稷,为了挚爱的妻儿,再多的艰难险阻, ,他也无所畏惧。
“陛下,” 影煞的声音在门外低声响起,“有密报。”
夜漠尘神色一正,对太傅道:“太傅先带太子回去温书吧。”
“臣遵旨。” 太傅领着念念行礼退下。念念乖巧地跟着离开,临出门前,还回头冲父母甜甜一笑。
待殿内只剩二人,影煞闪身而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陛下,娘娘,信州急报!”
夜漠尘迅速拆开,与慕卿九一同观看。信是派往信州的暗卫首领所写,字迹潦草,显然事态紧急:
“属下等潜入信州,暗查信郡王府及周边。信郡王夜明远,表面耽于享乐,府中常有宴饮,与地方官员往来寻常。然,属下发现,其府中有一老仆,年约六旬,跛足,沉默寡言,负责看守王府后山一处偏僻祠堂,从不与外人交谈。经乔装接近观察,此老仆虽容貌苍老,但双目精光内蕴,步法沉稳,绝非寻常仆役。且其看守之祠堂,阴气极重,设有简易阵法屏蔽。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只在远处以‘千里镜’观察,昨夜子时,见信郡王孤身进入祠堂,约一个时辰后方出,神态恭敬。另,信州西郊五十里,有一荒废古寺,名‘兰若’,传闻闹鬼,人迹罕至。然近日夜间,时有微弱灯火及异响传出,周围鸟兽绝迹,阴风惨惨。属下怀疑,此地或为信王另一藏身之所,或为重要据点。是否深入查探,请陛下示下!”
“跛足老仆?看守祠堂?信郡王夜半独自祭拜?荒废古寺有异?” 夜漠尘眼中寒光闪烁,“看来,我们这位‘已故’的皇叔祖,果然还‘活着’,而且,很可能就藏在他儿子的王府里,或者那处荒寺中!”
慕卿九仔细看着密报:“信郡王对此老仆态度恭敬,深夜独自前往祠堂……这不合常理。除非,他知道那老仆的真实身份,或者,那祠堂中有他必须秘密会见的人!兰若寺……需重点探查。但信中提及阴气重、鸟兽绝迹,恐有邪阵或危险,寻常暗卫恐难应对。”
“凌虚子道长与慧明大师尚在江南处理诛邪盟后续,召回需时。” 夜漠尘沉吟,“但机不可失。影煞。”
“臣在!”
“传朕密令,命信州暗卫,继续严密监视信郡王府及那跛足老仆,尤其是夜间动向。对兰若寺,暂不接近,在外围布控,记录所有出入人员及异常现象。同时,飞鸽传书江南,请凌虚子道长与慧明大师选派得力弟子,速往信州支援。朕要确凿证据,要活的夜弘毅!”
“遵旨!”
影煞领命退下。夜漠尘与慕卿九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然。
信王这条毒蛇,终于要露出真正的毒牙了。而他们,也已张好了天罗地网。
整顿朝纲,清除积弊,是为了强健国体。而揪出信王,彻底铲除幽冥教,是为了根治毒瘤。内外并举,方能真正迎来海晏河清。
“快了,” 夜漠尘握住慕卿九的手,望向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就快结束了。等解决了信王,肃清余毒,朕要与你一起,打造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慕卿九回握住他,目光坚定而温柔:“嗯,我陪你。”
夕阳的余晖洒入殿内,将相拥的帝后身影拉长。前方仍有黑暗,但光明,已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