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宫还浸在雾里，像是被紫禁城遗忘的角落。墙皮剥落的朱红宫墙爬满枯藤，晨露顺着藤叶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空气里混着霉味与湿土的气息，冷得能钻进骨头缝里。林砚踩着湿漉漉的青砖走进去，手里攥着卷成筒的《明宫史》复印本，纸页边缘被他攥得发皱——昨晚申请暗渠探查许可时，文物局的人特意叮嘱，“先找到确切入口，再制定探查方案”，而找到入口的钥匙，就藏在这本复印本里。
他停在冷宫西北隅的外墙下，对照着复印本上的记载：“冷宫西北隅，距外墙三尺，有青石板覆渠口，板侧刻乾隆二十三年修缮字样。”指尖量着距离，从墙根往外数了三步，正好是“三尺”的位置。这里的地面比别处略高，杂草长得也密，枯黄的草叶下，隐约能看到一块与周围青砖颜色不同的石板边缘，被晨露打湿后，泛着淡淡的青灰色光泽。
“应该就是这儿了。”林砚蹲下身，指尖拨开缠在石板上的枯草。草根扎得深，他用随身携带的小铲子轻轻铲断根部，一点点清理周围的泥土。随着杂草被拨开，石板的轮廓逐渐清晰——这是一块半人高、宽约两尺的青石板，比周围的青砖厚三倍，表面蒙着一层薄灰，指腹擦过，能摸到细密的冰裂纹，是岁月冻出来的痕迹，边缘还沾着些未清理干净的湿泥，像是从地下刚翻出来不久，又像是被人刻意用泥土掩盖过。
他跪坐在地上，顺着石板边缘摸索，手指突然触到一道凸起的刻痕。赶紧用毛刷扫掉上面的灰，刻字慢慢显露出来：“乾隆二十三年修缮”。字体是楷体，刻得不算深，但笔画清晰，尤其是“乾”字的竖弯钩，收尾处特意顿了一下，带着清代工匠特有的严谨。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就是《明宫史》里记的那块石板，暗渠的入口，真的被他找到了。
他试着推了推石板，纹丝不动。石板比他想象中重，边缘与周围的青砖咬合得严丝合缝，显然不是人力能轻易撬动的。他趴在石板上，耳朵贴着冰冷的石面，隐约能听到下面传来极细微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渠壁上，又像是水流在缓慢流动——这声音让他想起之前墙根渗出的黑水，心里突然亮堂起来：暗渠没有完全堵塞，还有水流，这对后续探查是个好消息。
手指在刻字上反复摩挲，林砚突然想起曾祖父的笔记。笔记里有一页提到“冷宫暗渠，乾隆间曾修，用青石板封之，板下有木楔固定”，当时他没在意，现在对照着眼前的石板，才明白笔记里的“青石板”就是这一块。那曾祖父当年修暗渠时，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样，蹲在这块石板前，亲手清理过周围的杂草，甚至亲手加固过这块石板？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一阵发热。他又仔细检查石板的边缘，在靠近墙根的一侧，发现了一道细微的撬动痕迹——不是新的，痕迹边缘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像是几十年前留下的。是曾祖父当年修缮时撬动过？还是后来有人试图打开过暗渠？林砚心里冒出疑问，指尖顺着撬动痕迹摸下去，在石板与青砖的缝隙里，还夹着一点暗红色的木屑，已经干透发黑，捏在手里轻轻一捻就碎了——这是老松木的木屑，和他上次在万春亭柱础下发现的木屑材质不同，却同样带着“旧”的痕迹，像是从石板下的木楔上掉下来的。
“乾隆二十三年修缮，曾祖父民国时又修过，这块石板下藏着两朝工匠的手迹啊。”林砚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目光落在石板中央。这块石板像一道封印，封住了地下的暗渠，也封住了百年来的旧事——清代工匠修缮时的场景，曾祖父当年在这里留下的痕迹，还有暗渠里可能藏着的线索，都被这道石封压在地下，等着被人揭开。
他掏出手机，给修复组的同事老吴发了条消息：“冷宫西北隅找到暗渠入口，青石板，需千斤顶协助开启，速来。”发完消息，又蹲下来，用相机拍下石板的全貌，尤其是刻字和撬动痕迹，还有缝隙里的木屑，这些都是重要的记录。相机镜头里，青石板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刻字的笔画像是在诉说着什么，而石板下的暗渠，像是一头沉睡的老兽，等着被唤醒。
风从墙头上吹过，卷起几片枯草，落在石板上。林砚想起老周之前说的话：“你曾祖父当年修冷宫时，用了不少古法，暗渠里说不定藏着他的心思。”现在他终于站在了暗渠入口前，离曾祖父的秘密又近了一步。但他心里也清楚，打开这块石板，不仅能看到暗渠的真面目，也可能会揭开更多谜团——比如曾祖父为什么要在暗渠里留下残砖，比如之前潜入万春亭的人，是不是也在打暗渠的主意。
远处传来脚步声，老吴推着装有千斤顶的手推车走了过来，笑着喊：“小林，找到入口了？这石板看着可有年头了。”林砚站起身，指着石板上的刻字：“乾隆二十三年的，跟《明宫史》里记的一模一样。”老吴凑过来一看，啧啧称奇：“好家伙，这石板最少有两百年了，还这么结实，清代的工匠真有手艺。”
两人站在石板前，看着这块青灰色的“封印”。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宫墙的缝隙照在石板上，刻字的笔画被照亮，像是在发光。林砚知道，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用千斤顶撬开这块石板，打开通往暗渠的门，而门后的世界，藏着他寻找已久的线索，也藏着紫禁城百年未说的旧事。他攥了攥手里的《明宫史》复印本，纸页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与石板上的刻字交织在一起，诉说着一段跨越两朝的暗渠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