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的晨光裹着晋地特有的清冽,斜斜切过百寿影壁的青砖,把那些深浅不一的裂缝照得像一道道冻僵的伤疤。青石板路上的露水还没被晒透,踩上去咯吱作响,像古建在喉咙里压着的低叹。林砚背着帆布包站在影壁前,手里攥着文物局批下的勘察许可,纸页边缘被晨风吹得发颤,红章上“山西省文物局”几个字沉得像块老砖,压着他掌心的温度。
“林师傅,这影壁可是乔家的根呐。”乔明站在旁边,手里的老扫帚扫过影壁前的落叶,枣木柄上“乔记”二字被摩挲得发亮——那是他父亲当年修影壁时用的扫帚,扫把头缠的白柳条还是晋地特有的硬韧品种,扫过青砖时会留下细碎的“沙沙”声。“光绪年间乔致庸请京城工匠来,光雕这99个寿字就花了半年,没想到现在被折腾成这样。”
林砚点点头,目光钉在影壁中间那道最长的裂缝上。他蹲下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银质小刀,刀柄上刻着个极小的“墨”字——是曾祖父林墨臣的字,刀背处还留着道细微缺口,去年修复太和殿斗拱时,被老松木的榫卯木刺崩出来的。指尖摩挲过“墨”字,他突然想起笔记里曾祖父写的“晋地砖硬,需用薄刃刀探缝”,心里莫名一沉。
“乔大爷,您看这粉末。”他捏着刀背,轻轻刮过裂缝处的白色粉末,粉末簌簌落在掌心,细腻得像筛过的精面粉,指尖一碰,还带着点潮湿的黏腻。乔明凑过来,眉头立刻皱了:“这不是盐碱霜吗?前阵子下过雨,砖里的盐碱渗出来,常结成这样的白霜,我小时候还刮下来玩过。”
林砚没反驳,从帆布包侧袋掏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去年在故宫冷宫暗渠收集的膨胀剂样本。他倒出一点影壁粉末在左手心,又倒出一点样本在右手心,各滴了两滴清水。左手心的粉末瞬间冒起细密的气泡,像撒了把小苏打;右手心的样本也一样,气泡顺着指缝往下淌。他再用刀背轻刮影壁砖面,粉末脱落时是“沙沙”的脆响;又从包里摸出块去年从冷宫拆的残砖,刮下点盐碱霜,却是“簌簌”的散响,落在青砖上没半点力道。
“是膨胀剂。”林砚把掌心的粉末倒进透明密封袋,袋口印着“文物样本专用”,“盐碱霜遇水不会冒泡,也发不出脆响,这是工业级的,专门用来撑裂砖石结构的内部,让墙体看起来像自然老化。”
乔明的脸瞬间沉了,扫帚柄被他攥得咯吱响:“肯定是乔伟那小子!三天前我路过西跨院,见他的人搬了几个蓝色桶进去,桶上印着‘建材专用’,还露着点银色火焰标——跟之前在大院里看到的‘涅盘’徽章一模一样!当时我还问他搬的啥,他说‘修厢房用的水泥’,现在想来,装的就是这害人的膨胀剂!”
站在旁边的苏晓突然往后缩了缩,手里的笔记本硌得掌心发疼。昨晚父亲陈敬鸿还在电话里催她:“尽快摸清影壁有没有可拆的砖,尤其是有榫卯痕迹的,画张图发我,别让林砚抢先。”此刻笔记本里夹着的草图还没来得及发,红笔圈出的“36号寿字”,正好和林砚眼前盯着的位置重合。她下意识把笔记本往身后藏,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倒吸口凉气——膨胀剂、乔伟、涅盘徽章,父亲的计划像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紧。
“林哥,那这裂缝还能修吗?”她强装镇定地蹲下来,指尖碰了碰砖缝,“要是膨胀剂还在里面,会不会继续撑裂影壁?”说话时,她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这是之前帮父亲传递暗渠图纸时养成的习惯,指尖划过纸页的纹路,像在反复确认“背叛”的触感。
林砚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他的注意力全在寿字上。99个寿字按三行排开,楷书的刚劲、行书的流畅、隶书的厚重错落着,砖雕的纹路里还嵌着当年工匠留下的细木屑。突然,乔明的扫帚头不小心蹭到左三列第36个楷书“寿”字的“寸”部,一块米粒大的砖屑掉下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的轻响。
林砚弯腰捡砖屑时,眼睛突然亮了——砖屑掉落的地方,砖缝比其他地方宽了半毫米,边缘还留着极细的木纹,不像自然开裂的毛糙。他掏出软毛刷,轻轻扫过“寸”部的竖钩,刷毛划过砖缝时,竟有轻微的“咔”声。他伸出食指,指尖抵在竖钩砖面上,顺着木纹的方向轻轻一推——砖面往后移动了半毫米,还带着榫卯咬合的滞涩感。
“是活榫。”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从帆布包里掏出放大镜,凑近砖缝看,“内侧是燕尾榫,和太和殿斗拱的‘蚂蟥榫’一个原理,只是尺寸小了些。曾祖父的忏悔信里说‘密码刻于寿字中’,指的就是这种可拆卸的砖,密码应该在砖内侧,或者藏在后面的暗格里。”
苏晓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瞬间冰凉。她比林砚早知道这砖能拆——昨晚父亲在电话里还说“乔伟已经试过撬36号砖,没撬开,你去看看是不是有机关”。现在林砚找到的榫卯,就是父亲要找的“机关”。她想提醒林砚“小心乔伟撬过的痕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更多父亲的计划,更怕林砚发现她早就知情。
“那我们得赶紧把这些有榫卯的砖找出来!”乔明激动地直起身,“乔伟和陈敬鸿肯定是想拆了砖抢密码,不行,得去西跨院的工房,把那些膨胀剂桶找出来当证据,让文物局彻底封了他们的拆建申请!”
林砚点点头,把放大镜收进包里,又看了眼36号寿字砖——砖缝里还沾着点膨胀剂的白痕,像道没洗干净的罪证。他突然想起曾祖父忏悔信里的话:“吾以砖藏过,亦当以砖赎过。”原来曾祖父选“砖”藏密码,不只是因为砖的坚固,更是想让后人用“修复砖”来赎家族的罪——修复被破坏的砖,就是修复林家欠故宫的债,也是守住晋商传下来的匠心。
“走,去西跨院。”他攥紧手里的密封袋,里面的膨胀剂粉末还沾在袋壁上,像提醒他这场守护,才刚刚开始。
苏晓跟在后面,目光落在影壁东侧的墙角——那里有个新鲜的鞋印,鞋底是黑色橡胶的防滑纹,边缘还沾着点白色粉末,和膨胀剂一模一样。刚才勘察时还没有这鞋印,肯定是“涅盘”的人在附近偷看。她心里一紧,快步追上林砚,小声说:“林哥,我们小心点,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
林砚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苏晓,她的脸色发白,眼神却很坚定——不像之前的躲闪,倒像是真的在担心他。他点点头,把银刀悄悄塞进袖口:“知道了,我们走慢点,留意周围。”
晨光里,百寿影壁的青砖泛着冷光,99个寿字静静矗立,像在见证这场即将到来的博弈。而西跨院的方向,蓝色的膨胀剂桶还藏在工房的角落,等着被揭开真相,也等着点燃这场“砖之章”的第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