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堂屋的煤油灯芯“噼啪”炸了一下,溅出个火星子,落在满地测绘仪碎片上,又很快熄灭。空气里还飘着未干的眼泪味,混着煤油烟和凉透的姜汤气息,沉得像块浸了水的青砖。林砚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指尖抵着冰冷的窗棂,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影壁的轮廓在晨雾里模糊不清,像个沉默的老人,看着堂屋里这摊狼藉。
苏晓还蹲在地上,指尖无意识地碰着一块变形的仪器外壳,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却压不住心里的滚烫愧疚。乔明站在八仙桌旁,看着两人僵住的背影,叹了口气,伸手把桌上凉透的姜汤挪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磨得发白,用红绳系着,绳结是晋商老辈常用的“双扣结”,一看就藏了有些日子。
“林师傅,苏小姐,”乔明的声音打破了堂屋的死寂,他解开红绳,从信封里抽出几张泛黄的纸,“有些事,再瞒着也不是办法,你们看看这个。”
林砚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乔明手里的纸上——最上面那张是打印的合作协议,抬头印着“乔家大院文旅开发合作协议”,甲方是“乔家大院管理处(乔伟代)”,乙方是“涅盘文旅发展有限公司”,落款日期是三个月前,也就是林砚和苏晓来乔家大院的前一个月。
“这是……”林砚走过去,伸手拿起协议,指尖碰到纸张,能感觉到边缘的折痕,显然被人反复看过。他快速往下翻,目光在“合作内容”那栏停住,瞳孔猛地一缩——
“乙方(涅盘文旅)出资五千万,用于乔家大院网红化改造,甲方(乔伟)需配合拆除院内百寿影壁,原址改建‘晋商智能体验馆’,配备VR沉浸式体验设备;地下银库区域改建‘晋商秘道密室逃脱’,保留部分青石板结构,增设机关陷阱……”
“拆除影壁?”林砚的声音发紧,手指捏着纸页,指节泛白,“银库改密室逃脱?乔大爷,这是乔伟签的?他怎么敢……”
乔明点点头,脸上满是痛心:“这是我上礼拜在乔伟的书房里发现的,他藏在书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用旧账本盖着。我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合作,翻开一看,差点气晕过去——这影壁是光绪年间乔家老掌柜请平遥工匠造的,砖是后山古窑的料,榫卯是晋商独有的‘燕尾扣’,怎么能说拆就拆?”
苏晓也慢慢站起身,走到桌旁,探头看着协议内容,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当她看到“乙方承诺改造完成后,给予甲方代表乔伟5%股份,折合人民币约两千万”时,身子猛地一颤,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她终于明白,父亲和乔伟合作,不只是为了影壁里的密码,更是为了这千万利益和改造古建的野心。
“乔伟这混小子,眼里只有钱!”乔明越说越激动,拿起协议里的附件——一张打印的改造效果图,“你们看,这是涅盘给的图,影壁拆了以后,这里要建个玻璃幕墙的体验馆,从外面看跟个大盒子似的,跟大院的青砖灰瓦根本不搭!银库更过分,要在里面装激光陷阱、声音感应门,把好好的晋商银库改成小孩子玩的密室,这不是糟蹋老祖宗的东西吗?”
林砚盯着效果图,影壁的位置被标成了亮黄色,旁边写着“拆除区域”,银库入口处画着个夸张的骷髅头,标注“密室入口”。他想起昨天在影壁前看到的裂缝,想起乔伟夺过膨胀剂罐扔进灶火的样子,想起“涅盘”的人深夜撬砖——这一切根本不是偶然,是乔伟和陈敬鸿早就计划好的!
“膨胀剂……”林砚突然开口,“乔伟用膨胀剂弄裂影壁,不是意外,是为了给‘拆除’找理由!他故意让影壁变成‘危房’,这样文物局就可能同意拆建,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跟陈敬鸿合作,拿那5%的股份!”
“对!”乔明拍了下桌子,桌上的姜汤碗晃了晃,“我也是这么想的!前阵子乔伟总说影壁‘年久失修,有安全隐患’,还找了个所谓的‘专家’来看,说‘修复成本太高,不如拆除重建’,现在看来,那专家肯定是陈敬鸿找来的托!”
苏晓站在一旁,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想起父亲给自己发消息时说的“只要拿到影壁密码,后续的事不用你管”,想起父亲提到乔伟时说的“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原来所谓的“后续”,就是拆除影壁、破坏银库,就是用老祖宗的传承换钱!
“我父亲……他早就计划好了……”苏晓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让我找影壁的榫卯位置,不只是为了密码,还为了确认影壁的结构,方便后续拆除……他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
林砚转头看向苏晓,她的眼睛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里满是绝望和自责。刚才的愤怒还在心里,但看到她这副样子,林砚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他知道,苏晓虽然传递了消息,但她并不知道父亲的完整阴谋,她也是被利用的人。
“乔大爷,这协议……文物局知道吗?”林砚问,他把协议和效果图叠好,放在桌上,“如果乔伟真要拆影壁,文物局不会批吧?”
“他就是想先斩后奏!”乔明叹了口气,从信封里拿出另一张纸,“这是乔伟准备给文物局的‘影壁危房鉴定报告’,上面的公章是假的,我已经找懂行的人看过了,印泥是新的,跟真公章的字体也不一样。他打算等‘涅盘’的人拿到密码,再用膨胀剂把影壁的裂缝弄大,然后提交这份假报告,申请拆除。”
林砚拿起鉴定报告,果然看到右下角的“山西文物鉴定中心”公章颜色发深,边缘模糊,和真公章的清晰锐利完全不同。他捏着报告,心里的愤怒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坚定的决心——他不能让乔伟和陈敬鸿的计划得逞,影壁和银库是晋商的根,是曾祖父留下的线索,更是华夏古建的一部分,他必须守住。
“谢谢你,乔大爷。”林砚把所有纸张整理好,放回牛皮纸信封,“如果不是你发现这份协议,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完整阴谋。现在看来,问题比我们想的更严重,不只是偷密码,还要拆古建。”
乔明点点头,看着林砚:“林师傅,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苏小姐也有苦衷。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拦住他们,不能让影壁真的被拆了。乔家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毁在我们这代人手里。”
苏晓抬起头,看着林砚,眼神里带着恳求:“林砚,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帮我父亲传递消息。但现在,我想弥补,我可以帮你们指证我父亲和乔伟,我可以去文物局说明情况,我可以……”
林砚看着苏晓,沉默了几秒。堂屋里的煤油灯渐渐暗了下去,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透过窗棂照在满地的测绘仪碎片上,闪着微弱的光。他想起刚才摔碎的仪器,想起那些被撬坏的影壁砖,想起晋商老账本上的“诚信”二字,心里的天平慢慢倾斜——
“好。”林砚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但你要想清楚,指证你父亲,意味着什么。”
苏晓用力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却带着一丝释然:“我想清楚了,林砚。古建不是父亲的工具,也不是用来换钱的东西。我不能再帮他错下去,我要守住影壁,守住乔家大院的根。”
乔明看着两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这样就对了!人谁无过,改了就好。现在我们有协议,有假鉴定报告,还有苏小姐的证词,只要把这些交给文物局,乔伟和陈敬鸿的阴谋就藏不住了!”
林砚拿起桌上的牛皮纸信封,紧紧攥在手里。信封里的协议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手心,却也让他更加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愤怒没用,决裂也没用,只有守住影壁,守住银库,找到曾祖父留下的密码,才能真正粉碎乔伟和陈敬鸿的阴谋,才能对得起那些造影壁的工匠,对得起晋商的传承。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影壁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砖上的寿字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的光。林砚看着影壁,心里默念:“放心,我们不会让你被拆的,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