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脸上的微笑很淡。
像冬日里,窗户上凝结的霜花。
“不反光的烟灰缸。”
他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品味这个词。
青丘月看着老人,又看了看广场中央那个漆黑的金属方块,神情复杂。
用一艘终极战舰,一个皇子的怨魂,一个帝国的气运,来做一个烟灰缸。
这种事,恐怕也只有这位主人能想得出来。
也只有这位老人,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我去拿。”
青丘月说着,便要动身。
她此刻的力量,搬动一个被压缩到极致的星系质量,并非难事。
“不急。”
老人却拦住了她。
他没有走向那个金属方块,而是转身,慢悠悠地走回了酒馆。
他从吧台下拿出了自己的小马扎,和那把从不离身的刻刀。
然后,他又走出来,在酒馆门口的台阶上坐下。
他看着远处那个方块,像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股东先生只是说处理掉。”
“没说立刻处理掉。”
老人用刻刀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发出清脆的响声。
“让它在那儿待一会儿。”
“等它彻底‘死透了’,再搬回来,才不会吵。”
青丘月似懂非懂。
她能感觉到,那个金属方块内部,凯尔的意志已经被主人抽走。
但那艘巨舰本身的“存在”,那份属于星河帝国最高造物的“烙印”,还没有完全消散。
它像一具刚刚死去的巨兽,神经末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这种抽搐,凡人无法感知,但在老人这样的存在看来,依然是一种噪音。
青丘月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坚持,而是学着老人的样子,在另一级台阶上安静地坐下。
一人,一狐。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那个黑色方块。
像两个守着自己战利品的猎人。
时间,在死寂的千星之城,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
当那黑色方块周围扭曲的空间,最后一丝涟漪也彻底平复时。
老人站了起来。
“好了。”
“它死透了。”
青丘月也站起身,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两人身后响起。
那声音不带任何烟火气,像是从另一个维度渗透过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一件完美的‘终焉造物’。”
“竟然被当成垃圾一样,扔在这里。”
“真是……暴殄天物。”
青丘月猛地回头。
她身后的九条狐尾瞬间炸开,苍白色的神火如怒涛般卷向声音的来源。
然而,神火扑了个空。
那里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
老人却连头都没回。
他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街角的阴影。
“宇宙拾荒者。”
“‘饕餮’的人?”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灰色长袍的人,身形佝偻,看不清面容。
他手里拄着一根由无数废弃零件拼接而成的金属长杖。
每走一步,长杖点在地上,都会发出一声细微的,像是无数齿轮在哀嚎的声响。
“哦?”
“一个偏远星系的土着,竟然知道‘饕餮’?”
拾荒者停下脚步,兜帽下的脸转向老人,似乎有些意外。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他的目光,越过老人和青丘月,贪婪地落在了远处那个黑色方块上。
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变得急促。
“奇迹……这简直是奇迹!”
“将一个‘存在’,连同其因果与法则,压缩成一个‘点’。”
“这不是科技,也不是神力。”
“这是‘权限’!”
他猛地抬头,兜帽下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老人。
“这东西,是谁做的?”
“开个价吧,老头。”
“我用三个拥有完整生命循环的星系,换这件‘终焉造物’。”
“或者,你们想要什么?古神的核心?失落文明的坐标?只要你们敢想,我就敢给。”
他开出的价码,任何一个都足以让神明疯狂。
青丘月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拾荒者,其危险程度,甚至不亚于之前的凯尔皇子。
他不是强在力量。
而是强在那种对宇宙最深层秘密的认知。
老人却笑了。
他摇了摇头。
“它不卖。”
拾荒者的声音冷了下来。
“为什么?”
“这东西放在这里,对你们有什么用?”
老人转过身,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
“股东先生说,它反光。”
“所以,要处理掉。”
拾荒者愣住了。
他兜帽下的表情,仿佛听到了宇宙诞生以来最好笑的笑话。
反光?
一件足以被收录进宇宙终极博物馆,作为“权限级力量”唯一展品的造物。
它的问题,竟然是……反光?
“你们……你们要怎么处理?”拾荒者声音干涩地问。
老人伸出那把满是缺口的刻刀,比划了一下。
“磨成粉,掺点别的料。”
“做个烟灰缸。”
“……”
拾荒者沉默了。
他那由无数零件拼接而成的长杖,顶端的齿轮,因为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疯狂地转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啸。
片刻之后。
他笑了。
笑声沙哑,癫狂。
“烟灰缸……哈哈哈哈……好一个烟灰缸!”
“我纵横虚空亿万年,收藏了无数文明的遗骸,神明的尸骨。”
“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如此奢侈的烟-灰缸!”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既然你们不懂得它的价值。”
“那这件‘终焉造物’,就该由懂得它的人来保管。”
“按照‘饕餮’第一铁律:无主之物,见者有份。”
“价值连城之物,能者居之。”
他举起了手中的长杖。
长杖顶端,那些哀嚎的齿轮瞬间停止转动,一个微型的黑洞,在杖尖成型。
“我再问最后一遍。”
“让开。”
青丘月一步上前,挡在了老人身前。
九条狐尾在她身后缓缓舒展,像一轮苍白的满月。
神火无声燃烧,将周围的空间都烧灼得微微扭曲。
“滚。”
她只说了一个字。
拾荒者看着青丘月,兜帽下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讶。
“哦?恢复完全体的天狐?”
“难怪……原来这‘造物’的诞生,与你有关。”
“也好,一个活着的,完整的收藏品,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
他手中的微型黑洞,开始疯狂吞噬周围的光线。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那一刻。
“等等。”
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拾荒者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以为老人改变主意了。
老人慢悠悠地走到青丘月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退后。
然后,他看向那个拾荒者。
“你说,这是无主之物?”
“当然。”拾荒者理所当然地回答,“它的创造者,将它弃之于此,就等于放弃了所有权。”
“不。”老人摇了摇头。
他伸手指了指酒馆的楼上。
“它的主人,在睡觉。”
“他只是嫌它放在门口碍事,让我们搬远一点。”
“等他睡醒了,还要用它来弹烟灰。”
老人看着拾-荒者,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怜悯。
“所以。”
“它不是无主之物。”
“它叫。”
老人一字一顿,声音清晰。
“烟灰缸。”
拾荒者彻底被激怒了。
“冥顽不灵!”
他手中的微型黑洞猛然扩大,一股足以撕裂维度的吸力,笼罩了整个广场。
他的目标不是老人,也不是青丘月。
而是那个黑色的金属方块。
他要强行夺走它!
然而。
那股足以吞噬星辰的吸力,在触碰到黑色方块的瞬间。
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坚固的墙。
黑色方块,纹丝不动。
拾荒者愣住了。
他加大力量,整个城市的废墟都在那股吸力下被卷起,化为尘埃。
但那个方块,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
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力。
“怎么可能……”
“它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如此强大的‘存在锚定’?!”
他无法理解。
老人看着他徒劳的举动,叹了口气。
“都跟你说了。”
“这是股东先生的烟灰缸。”
“你碰它,就等于在碰股东先生的东西。”
“你觉得,他会允许别人,在他睡觉的时候,动他的东西吗?”
老人的话音刚落。
那个黑色的金属方块,忽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嗡。
一声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却又仿佛来自宇宙根源的嗡鸣。
拾荒者如遭雷击。
他手中的长杖剧烈颤抖,杖尖的微型黑洞瞬间崩溃,狂暴的能量倒卷而回,将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口不是血液,而是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金色液体。
他惊骇地看着那个黑色方块。
他“听”到了。
那声嗡鸣,不是能量的释放。
那是一个意志,被打扰后,发出的一声……不耐烦的鼻音。
拾荒者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让他逃。
逃得越远越好!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伤,转身就要遁入虚空。
然而,已经晚了。
酒馆二楼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道缝。
一个慵懒的,带着浓浓起床气的声音,从缝隙里飘了出来。
不重。
却清晰地响彻在整个死寂的城市上空。
压过了所有的风声,所有的废墟倒塌声。
“楼下。”
“什么东西。”
“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