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饭桌上一片死寂。
九叔脸上的那点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猛地站起身,一股凛冽的煞气透体而出。
他扶起清风,安抚道:“清风,莫慌,你师父道法高深,吉人自有天相。
你先回去,告诉你师兄弟们,紧闭门户,等我消息。
我这就召集同门,荡平尸祸!”
清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被秋生搀扶着送出了门。
九叔深吸一口气,眼中再无半分儿女情长,只剩下斩妖除魔的决绝。
他转身看向书房方向,沉声道:“蔗姑,腾腾镇出了大尸祸,我们需即刻前往,你先在义庄安心住下!”
书房内传来蔗姑担忧却坚定的声音:“师兄小心,你们去吧,我等你回来!”
九叔重重点头,目光扫过林发、秋生、文才,斩钉截铁:
“事态紧急!秋生、文才,立刻收拾法器。
林发,随我入静室,开法坛,传讯所有同门,速速集结,去腾腾镇,诛邪卫道!”
……
日头爬得老高,明晃晃地照着腾腾镇,却驱不散那股子浸入骨髓的阴冷和绝望。
空气里飘着散不去的血腥味、草药味,还有恐惧的汗酸味。
街面一片狼藉,碎瓦破罐、翻倒的独轮车、凝固发黑的血迹随处可见。
几家门户大开,里面黑洞洞的,传出压抑的啜泣。
侥幸活下来的人,脸上也罩着一层死灰,眼神空洞麻木,像被抽走了魂儿。
能跑的,昨天夜里就卷了细软,拖家带口,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镇口,只留下车辙印和一路狼藉。
剩下的,大多是些跑不动的老弱,或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路费的穷苦人家,还有那些守着祖产田宅,生怕离了窝就被人连根拔起的富户。
祠堂里,气氛比外头更沉。
祖宗牌位在袅袅青烟后面显得模糊不清。
镇长钱有财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一夜之间,他脸上的肥肉似乎都垮塌了,眼袋乌青,像被人揍了两拳。
下首两排长凳,坐着镇上有头有脸的乡绅富户,一个个穿着绸缎衣裳,此刻也灰头土脸,愁云惨雾。
角落里还挤着几个胆大的乡勇头目,身上带着伤,草草包扎着,绷带洇出血色。
祠堂门外,影影绰绰围了不少探头探脑的镇民,脸上全是惊惶。
“都说说吧!”钱有财声音嘶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焦躁,手指烦躁地敲着椅子扶手。
“是走,是留?再拖下去,天一黑,那些东西……”
他打了个寒噤,没敢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意——昨晚的惨嚎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走!必须走!”一个干瘦的粮店老板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
“留在这儿等死吗?昨晚死了多少人?老刘家、王老栓他侄子……血都流干了,再不走,下一个就是你我了。”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飞溅。
“走?说得轻巧!”对面一个胖得像弥勒佛穿着锦缎马褂的布庄东家冷笑一声,慢悠悠地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
“赵老板,你铺子里那点粮食细软好搬,我这一屋子的布匹绸缎,十几间铺面,还有城外几百亩水田,怎么带?扛着走吗?”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其他几个同样面露难色的富户。
“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带着钱粮拖家带口往外跑?
哈!那不是逃命,是给外面的土匪山贼送菜,到时候,人财两空,死得更快。”
“王员外说得在理!”另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乡绅立刻附和。
“人离乡贱,咱们祖祖辈辈扎根在这儿,根都在这,离了腾腾镇,咱们算什么?丧家之犬,出去也是任人宰割!”
“那也比留在这儿被僵尸啃了强!”粮店赵老板梗着脖子吼,脸涨得通红。
“留下是等死,出去也是送死,横竖都是死。”
一个乡勇头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伤口被扯动,疼得龇牙咧嘴。
祠堂里顿时吵成一锅粥。
主张走的和主张留的针锋相对,唾沫横飞,谁也说服不了谁。
恐惧和私心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角落里,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压抑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这哭声像根针,扎得人心头发慌。
“够了!”
钱有财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了起来,茶水泼了一桌。
他喘着粗气,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吵得面红耳赤的众人,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和决断。
“吵!吵能吵出活路来吗?走,是死路,留,也是死路,但留下来,还有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样吧,众筹,把大家伙压箱底的钱拿一部分出来,重金悬赏,请真正有本事的高人。
请能降妖伏魔的大法师来,灭了那些鬼东西,咱们腾腾镇,不能就这么完了!”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潭,激起一片涟漪。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安静下来。
“高人?上哪请?”布庄王员外皱着眉。
“昨晚不是有个黄道长自告奋勇上山了吗?现在人呢?音讯全无!怕是……”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
提到黄道长,祠堂里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火苗又黯淡下去。
知情的一个乡勇小队长脸色发白,嘶哑着嗓子道:
“黄道长…昨天傍晚就独自一人提剑上山了,说要去探探虚实…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
祠堂内一片死寂。
连门外探头探脑的镇民都缩回了脖子。
黄道长,已经是他们知道的最有本事的人了,结果……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淹没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
钱有财肥胖的身体颓然陷进太师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难道…真的没救了吗?
“我知道一个人!”
一个带着点外地口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众人唰地看过去。
说话的是个穿着半旧绸衫、风尘仆仆的中年人,是镇上经营南北杂货的商人李掌柜,经常跑任家镇那条线。
“谁?”
钱有财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坐直身体,眼睛死死盯着李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