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沈家工地的喧嚣镀上一层暖色,却也掩盖不住悄然弥漫的紧张。
沈宁玉抱着新买的纸墨回到小屋,刚关上门隔绝了大部分噪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敏锐地捕捉到窗外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来自几个收工后聚在院角歇息的年轻帮工——王虎、王豹和李木匠的两个徒弟。
“…豹子,你刚在灶房外头,真听见了?”李木匠的大徒弟李栓柱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那还能有假!”
王豹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嗓门飘进来,“我亲耳听见沈家二爹跟沈家娘子说的!四十文!整整四十文!就那一小包红果子!叫什么…花椒!沈家玉姐儿从后山采的,卖给镇上的药铺了!”
“四十文?!”
另一个徒弟赵木头倒抽一口凉气,“我的老天爷!那才多点东西?这后山野果子这么值钱?”
王豹的声音更得意了,带着点窥破秘密的炫耀:
“可不!沈家二爹那高兴劲儿,啧啧,还说以后再去采呢!那树还在后山!我估摸着就在他们常去那片洼地附近的山坡上……”
沈宁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粗糙的纸页。
[麻烦!]
她脑中警铃大作。
[王豹这大嘴巴!果然没藏住!这才半天!]
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只是眼神冷了几分。
麻烦找上门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还快。原本想着靠空间花椒慢慢改善家里经济,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好了,成了公开的秘密。
晚饭时,气氛明显不对。
工钱和伙食开销向来是饭后重点,由沈石详细汇报。
可今天,沈石刚报完账,二爹孙河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闪烁,几次欲言又止。
大爹赵大川正大口喝着糊糊,见孙河神色不对,放下碗,粗声问:
“河哥,咋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灶上钱不够了?”
孙河被点了名,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看向沈秀和沈宁玉,嘴唇嗫嚅着:“没…没不够……就是,就是……”
沈秀心思细腻,放下筷子,温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河哥,有事就说,一家人,没什么不能摊开讲的。是不是白天玉姐儿那花椒的事?”
这话一出,桌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沈林、沈海几个哥哥还不太清楚,沈风则瞪大了眼睛:“花椒?六妹采的那个?真卖钱了?”
孙河见瞒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懊恼地拍了下大腿:“怪我!怪我多嘴!玉姐儿卖了四十文,我一时高兴,在灶房门口跟秀姐说了两句……谁知道…谁知道被王豹那小子听去了!
刚才收工,我听见他跟李木匠那俩徒弟嘀嘀咕咕,说的就是这个!连卖了多少钱、在哪儿采的都抖落出去了!”
“什么?!”
赵大川猛地站起来,碗里的糊糊都晃了出来,古铜色的脸膛瞬间涨红,额角青筋跳动,“王豹那兔崽子?!他爹知道吗?”
沈秀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王猎户为人正派,但豹子那孩子年轻气盛,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事,怕是捂不住了。”
沈石急了:“那咋办?后山又不是咱家的!万一村里人知道了,都跑去采……”
沈海闷声道:“人多,树少。”
意思很明显,僧多粥少。
沈风更是直接:“爹,娘!咱家刚有点盼头!不能让别人抢了先!那花椒树在哪儿?咱今晚就去!都给它摘回来!”
屋里瞬间炸开了锅。担忧、愤怒、焦急的情绪交织。
四十文对于现在的沈家,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更是改善生活的希望。如今这希望眼看就要被蜂拥而至的人潮分食殆尽。
沈宁玉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小口喝着糊糊,仿佛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波与她无关。
[啧,果然。利益面前,秘密比纸还薄。]
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麻烦是麻烦,但也在意料之中。她早想好了对策。
“都别吵了!”
赵大川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他环视一圈,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
“沈风说得对!坐这儿吵吵顶屁用!树就在那儿,果子没长腿,但人会跑!等明天天亮,黄花菜都凉了!”
他看向沈秀:“秀姐,你说呢?”
沈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乱,果断点头:“大川说得对。这事捂不住了,抢的就是个时间!咱不能干看着别人把东西摘走。”
她目光转向孙河和沈宁玉:“河哥,玉姐儿,那花椒树具体在哪儿?好找吗?晚上能摸到不?”
孙河连忙看向沈宁玉。沈宁玉放下碗,平静地开口:“好找。就在咱家洼地东边上去不远,向阳那个坡,几丛矮灌木,味道很冲。晚上有月亮,能看清路。”
“那就行!”
赵大川一锤定音,“老大你和几个弟弟,抄家伙!背篓麻袋都带上!河哥,你把家里能用的灯油都灌上,多扎几个火把!秀姐,你……你在家看家,守着点建房的东西,老五也在家。”
他略一犹豫,看向沈宁玉,“玉姐儿,你认得路,得跟我们去!”
沈宁玉点点头:“嗯。”
[意料之中。工具人当到底呗。]
没人有异议。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宁玉是唯一精准知道位置的。
沈秀虽担心女儿夜行,但也知道轻重,只叮嘱道:“玉姐儿,跟紧你爹和哥哥们,千万小心!”
“知道了,娘。”沈宁玉应道。
沈家男人们立刻行动起来,气氛紧张而高效。
赵大川找出家里最厚实的柴刀别在腰间;沈林沈海检查着背篓和绳索;沈风沈石则飞快地扎着火把,浸透灯油;孙河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灯油全贡献了出来,又翻出几个破旧的灯笼。
沈宁玉也回屋换了更利索的深色衣裤,头发紧紧束好。想了想,她还是把空间里那把小巧锋利的匕首贴身藏好,又灌了一竹筒灵泉水带上。
[有备无患。]
夜色渐浓,月亮升上树梢,洒下清冷的银辉。
工地的喧嚣早已散尽,整个村子陷入沉睡。沈家院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剪影,迅速而安静地出发了。
沈宁玉走在队伍中间,前面是赵大川和沈林探路,后面是沈海压阵,沈风沈石护在她两侧,孙河举着一个火把走在稍后,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夜间的山林与白日截然不同。
熟悉的草木在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怪影,风声穿过林隙,发出呜呜的低咽,仿佛隐藏着无数低语。不知名的夜枭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诡秘。
沈风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靠近了沈宁玉一点。沈石则紧紧握着手中的柴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连一向沉稳的沈林和赵大川,脚步也放得更轻,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只有沈宁玉,依旧保持着那份近乎淡漠的平静。
[跟白天的喧嚣比起来,这寂静反而让人安心。]
她甚至能分心感受夜风的微凉和草木的气息,对比着白天采花椒的路径。
“六妹,是这边吗?”赵大川压低声音问,指着一条向上延伸的模糊小径。
“嗯,往上,再走一小段,右拐。”沈宁玉声音清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冷静。
很快,那熟悉而浓郁的辛麻香气再次飘入鼻端,比白天更加霸道清晰。
“到了!”孙河低呼一声,声音带着激动。
月光下,那几丛虬枝盘曲的矮灌木清晰可见,枝头挂满了深红色的干花椒颗粒,在银辉下如同凝固的血珠。
“快!动手!轻点!别弄出太大动静!”赵大川立刻下令。
沈家男人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散开。
赵大川、沈林、沈海、沈风四人负责采摘高处的枝条;
沈石和孙河则蹲下身,清理低矮枝桠上的花椒;沈宁玉也加入进去,动作麻利地采摘着触手可及的部分。
每个人都默契地没有交谈,只有花椒落入背篓和麻袋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压抑的呼吸。
收获的喜悦暂时冲淡了夜行的紧张。背篓和麻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沉甸甸的份量让每个人心里都踏实了不少。
就在采摘接近尾声,沈风踮着脚去够最后一枝挂满花椒的高枝时——
“咔嚓!”
一声脆响!他脚下踩断了一根枯枝!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
几乎是同时!
“哼哧——!”
“嗷——!”
几声暴躁的嘶吼猛地从下方不远的灌木丛中炸响!
紧接着,几道巨大的黑影带着腥风,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猛地撞开灌木,朝着火光和人声的方向狂冲而来!
野猪!而且是好几头!看那冲撞的架势和黑暗中闪烁的凶光,显然是受到惊扰、护崽或者被激怒的母野猪!
“我的娘啊!”孙河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火把差点掉地上。
“野猪!快上树!”赵大川目眦欲裂,反应极快,一把将离他最近的沈宁玉往旁边一棵粗壮的老橡树推去,同时自己猛地抽出柴刀,横在身前!
“爹!”
“小心!”
沈林、沈海也瞬间红了眼,顾不得背篓,抄起手边的柴刀和刚用来勾树枝的木棍,悍不畏死地挡在家人前面!
沈风被那冲势吓得腿一软,连滚带爬地往最近的大树跑。
沈石则死死护住装满花椒的麻袋,脸色惨白。
场面瞬间混乱!野猪的咆哮、人的惊呼、柴刀与獠牙碰撞的闷响、灌木被疯狂践踏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
沈宁玉被赵大川大力推到橡树边,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树皮上,生疼。
她看着那几头在火光映照下獠牙狰狞、眼冒凶光的巨大黑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肾上腺素飙升!
[该死!]
她暗骂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就想躲进空间!
但电光火石间,她瞥见了挡在最前面、正用柴刀奋力劈砍阻挡野猪冲击的赵大川和沈林,看到了沈海正用木棍死命捅向另一头野猪的眼睛,也看到了孙河和沈石惊恐无助的脸……
躲进去?安全。但家人怎么办?暴露空间?那后果可能比被野猪撞了还麻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噗嗤!”
一支力道强劲的箭矢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了冲在最前面那头野猪的脖颈侧面!力道之大,箭头深深没入!
“哼嗷——!”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冲击的势头猛地一滞!
紧接着,又是几支箭矢如同疾风骤雨般射来!虽然准头不如第一箭,但有效地分散了野猪的注意力,也阻挡了它们的冲势!
“操家伙!围起来!别让它们冲撞人!”
一个粗犷而熟悉的怒吼声从侧后方的山坡上传来!
王猎户!还有他儿子王虎!两人如同神兵天降,王猎户手持强弓,还在迅速搭箭,王虎则举着一柄锋利的猎叉,正从坡上猛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