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饭的温馨余韵尚未散尽,守岁的炭盆仍噼啪作响,但沈宁玉的心已静了下来。
窗外雪落无声,映得屋内愈发安宁。
她看着身旁与三爹低声交谈、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俊的谢君衍,一个决定在心中清晰起来——不能再这样暧昧不明地拖下去了。
翌日。
趁着院中暂时清净,沈宁玉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径直走到正在赏雪的谢君衍面前。
“谢公子,”
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借一步说话。”
谢君衍回身,银发在雪光映衬下流转着冷辉,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兴味,微微颔首:
“好。”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
积雪纯净未染,枯木挂晶,四下无人。
沈宁玉站定,转身,目光不避不闪,直直对上谢君衍探究的视线。
“谢君衍,”
她省去了客套的称呼,语气干脆利落,
“你我之间,不必再绕圈子。那份婚书,是真的。你是我沈宁玉在官府登记在册的夫郎,这一点,我认。”
她的话如同石子投入冰湖,清晰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谢君衍眉梢微挑,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承认并切入主题,他唇角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哦?娘子终于肯认了?”
“白纸黑字,官府红印,我自然认。”
沈宁玉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但今日,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个既成事实的。我是要问你,也告诉你我的态度。”
她向前踏了一小步,微抬着头,气势却不弱分毫:
“我沈宁玉行事,不喜含糊。当初为何有此一纸婚书,你知我知。
如今你毒已解,安然无恙,却仍以‘夫郎’自居,留在我身边,甚至跟我回家过年。我要知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所有的伪装,问题一个比一个直接,掷地有声:
“是觉得这场‘夫妻’游戏很有趣?看我为难窘迫,能让你乐在其中? 还是为了探究我身上的秘密?
比如,我为何能拿出那救你性命的‘药水’?你好奇它的来源,想据为己有? 或者,两者皆有?”
她顿了顿,语气沉静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和审视,将选择权再次明确抛出:
“若你出于上述任何一种心思,那我明白告诉你,我不奉陪。
我有我的日子要过,没空与你虚与委蛇或成为你探查的对象。
你若想走,我们可以商议如何解除这婚约,即便麻烦,我也认。”
“但——”
她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紧紧锁住他,
“若你留下,是因为别的……比如,抛开所有算计和探究,你是真的愿意做我沈宁玉的夫郎,从此名实相符,共度岁月……”
“那你也需明白,”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沈宁玉的夫郎,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要的,是祸福与共人,而非一个心思难测、处处算计的‘挂名’夫君。
你若真心留下,便需拿出你的诚意和真实,断绝所有不必要的试探和觊觎,而非整日游戏人间,语带机锋。”
寒风卷起她颊边碎发,她的眼神清亮而坚定,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所以,谢君衍,选择权此刻在你手中。是去是留,给我一个明白话。
若留,又是以何种身份、何种心意留下?我要听你的真话。”
雪地寂静,只剩下风穿过枯枝的细微声响。
谢君衍脸上的慵懒笑意早已消失殆尽。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言辞锋利、眼神清亮如雪中寒刃的少女,她比他想象的更加果决、更加通透,也更加……难以应付。
他沉默了片刻,并非犹豫,而是在斟酌最准确的措辞。
随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再无半分戏谑,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宁玉,你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将最尖锐的问题,直直刺向核心。”
他向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目光深邃如古井,倒映着她毫不退让的身影,坦然承认:
“是。我承认,那救了我性命的‘药水’,确实,我好奇,并且极度渴望了解其根源。”
他的坦诚让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但他话锋并未停留于此,而是继续深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但,‘据为己有’?不,我谢君衍还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去掠夺我妻主的东西。
若我存此心思,有无这纸婚书,我都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尝试,但我没有。”
“我更想知道的是,这力量源于何处,是否会给你带来危险?拥有它的你,是否会因此被他人觊觎?而我,”
他目光灼灼,仿佛有暗火在冰层下燃烧,“而我,能否拥有足够的力量,守护住这份独属于你的秘密,以及……守护住你。”
“这份好奇与探究,源于你,却并非止于那‘药水’本身。
它让我看到了你的不同寻常,让我想要更深地了解你的一切,甚至你所有的秘密和顾虑。”
“所以,回答你的问题:我留下,并非为了那‘药水’。”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强调着接下来的话,“我留下,是因为你。”
“婚书既立,你便是我的妻主。这一点,我从未怀疑,更未想过解除。
我所图的,从一开始就是你这个人,你的全部。你所言的‘祸福与共’,正是我之所愿。”
“至于我的诚意和真实……”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认真的弧度,“给我时间,你会看到。但此刻,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宁玉,我选择留下。
以你沈宁玉夫郎的身份,真心实意地留下,守护你,也……了解全部的你。”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冰雪间溅射。
沈宁玉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辩的认真与坦诚,心中的某块石头似乎落了地,但另一根弦却绷得更紧。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入心底。
最终,她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冷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这份“坦诚”的接受:
“好,你的话,我记住了。谢君衍,望你言出必行。”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踩着积雪,一步步坚定地向前院走去,留下一个清瘦却笔直的背影。
谢君衍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眼底翻涌着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兴味与挑战的低笑。
“当然,我的……妻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