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蜿蜒的丘陵官道上又行了两日,终于在这一日的傍晚,抵达了此行的第一站——安澜县。
远远望见安澜县那不算高大的土黄色城墙时,沈宁玉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连日车马劳顿,饶是她现在身体被内力滋养得强健了不少,也感觉有些疲惫。
更重要的是,连着几天和谢君衍、裴琰这两个心思深沉、时不时让她感觉氛围有点微妙的男人同行,精神上也需要放松一下。
【总算到了!赶紧把正事办完,希望这安澜县别出什么幺蛾子,让我能顺利推广红薯,早点回去琢磨我的躺平大计。
哎,这古代出差,连个高铁都没有,真是受罪。】
然而,随着车队逐渐靠近城门,一种异样的感觉浮上沈宁玉心头。
此时虽已近黄昏,按说正是城门即将关闭、人流归家的时候,可安澜县城门外却显得有些冷清。
行人不多,且大多面带倦色,步履匆匆。更让她注意的是城墙根下裸露的泥土,呈现出一种缺乏水分的灰黄色。
【嗯?不是说去年年底下雪旱情缓解,今年也下了点雨吗?
怎么这安澜县看起来还是有点……了无生气?跟资料上说的‘情况尚可’不太一样啊。】
沈宁玉微微蹙眉,红薯虽耐旱,但对基本的水分和土壤肥力还是有要求的,这里的情况看起来似乎比上报的要差一些。
城门处,安澜县的县令带着几名属官早已等候在此。
为首的县令姓王,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微胖,面容儒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脸上堆着符合官场礼仪的笑容。
“下官安澜县令王弘,恭迎裴同知、沈博士!”王县令带着属下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裴琰利落下马,虚扶一下:“王县令不必多礼,辛苦诸位等候。”
“不敢不敢,裴同知与沈博士莅临,指导祥瑞推广,乃是我安澜县的福气!”
王县令笑容得体,目光扫过裴琰身后的车队,在看到沈宁玉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名声在外的“沈博士”如此年幼,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对着她也客气地拱了拱手。
沈宁玉依礼回了一礼,没有多言。
她注意到王县令身后的属官们都颇为恭敬,并无女眷在场。
【这王县令看着倒像个读书人,就是眉宇间那股疲惫劲儿藏不住。看来这地方官也不好当。】
寒暄完毕,王县令殷勤地引着车队入城。
进入城内,那股异样的感觉更浓了。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开着,但客人稀少,显得有些萧条。行人脸上也少见笑容,眼神中带着一种疲惫和麻木。
【不对劲。就算去年旱情有影响,今年雨水也补充了一些,百姓刚缓过口气,不该是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青川受灾时,虽然也难,但人们眼里还有股劲儿,想着怎么重建。
这里的人……怎么好像没什么精神头?是累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沈宁玉对情绪和环境格外敏感,这种压抑的气氛让她很不舒服,也让她心生警惕。
“裴同知,下官已在县衙备下薄宴,为诸位接风洗尘,请——”王县令笑着邀请。
裴琰面色如常,点了点头:“有劳王县令。”
一直跟在沈宁玉身侧,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谢君衍,此刻却微微蹙了下眉,他吸了吸鼻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沈宁玉低语: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药味和……不太好的气味。”
沈宁玉闻言,也仔细嗅了嗅。
果然,在略显沉闷的空气里,隐隐夹杂着一丝苦涩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类似东西放久了的陈腐味。
【谢君衍这鼻子真灵!难道是有什么小范围的时疫没处理干净?
不对,如果是能惊动到我们这级别的,王县令不可能不报。
是局部卫生问题?还是……别的隐情?】
她看向裴琰,见他与顾知舟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他们也察觉到了异常,但都默契地没有当场点破。
车队在略显沉闷的氛围中来到了县衙。县衙看起来倒是比外面的街道整齐些。
晚宴果然如王县令所说,是“薄宴”。
菜色简单,味道也一般。
席间王县令及其属官多是奉承和保证全力配合推广红薯的话,对于县城的异常情况和略显凋敝的景象,却是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
“去岁旱情影响犹在,百姓尚在恢复”、
“今年春耕已尽力安排,情况正在好转”。
裴琰偶尔问及具体数据和措施,王县令便有些支吾,推说具体数目需问户房,或是用“正在统计”、“已有章程”等话搪塞过去。
沈宁玉默默吃着东西,心里冷笑:
【官场老油条了,报喜不报忧。看来这安澜县的水,比我想的浑。】
她注意到,席间有一位坐在末席、穿着洗得发白的九品官袍的年轻书吏,在王县令说话时,几不可察地抬了下头,嘴唇微动,
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在王县令眼神的余光扫过后,默默地垂下了头,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这个人……好像有话要说?而且似乎很挣扎。】沈宁玉心中一动,留了个心眼。
宴席结束后,王县令安排裴琰等人入住县衙后院的客房。
沈宁玉被引到一间还算干净整洁的房间,阿令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
她刚放下随身行李,准备梳理一下思路,就听到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叩”两声。
沈宁玉动作一顿,警惕地看向窗户。
只见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身形,似乎是席间那个欲言又止的年轻书吏。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隔着窗户传来:
“沈、沈博士……卑职……卑职有要事禀报……关于、关于安澜县的真实情况,还有……赤玉薯推广之事……”
沈宁玉心中凛然。
【果然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同样压低声音:“你是谁?有何事?”
窗外的人似乎很紧张,声音带着颤:
“卑职……卑职是县衙工房书吏,陈实。沈博士,安澜县并非表面这般……红薯……红薯若在此地仓促推广,恐、恐有不妥!卑职……卑职知道一些内情……”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灯笼的光亮,似乎是巡夜的衙役。
那陈实书吏的声音戛然而止,窗纸上的人影迅速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宁玉站在窗内,心脏怦怦直跳。【工房书吏陈实?他说红薯推广有不妥?还有内情?】
这安澜县,果然藏着秘密!而且,似乎还和红薯推广有关?
她走到桌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是现在就去告诉裴琰?还是先按兵不动?那个陈实看起来吓坏了,贸然行动可能会打草惊蛇,甚至给他带来危险。】
沈宁玉沉吟片刻,决定先不动声色。
既然对方主动找上她,说明她这个“农事博士”的身份,在对方看来或许是突破口。或许,可以想办法再接触一次。
她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窗外,安澜县的夜晚寂静得有些过分。
【想简单点怎么就这么难呢?我就想推广个红薯,完成KpI,赚点安稳钱,将来挑几个省心顺眼的夫郎过小日子,怎么感觉到哪儿都能碰上事儿?】
沈宁玉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盘算明天该如何行动,心里的小人却在哀嚎:
【我的悠闲人生啊,你到底在哪里!】
而隔壁房间,谢君衍站在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纯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晚宴上的暗流涌动,以及方才那短暂靠近沈宁玉窗户的气息。
“阿令。”他低声唤道。
“主子。”阿令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身后。
“去查查那个工房书吏陈实,还有……这安澜县,到底藏着什么。”
“是。”
另一边,裴琰的房间内,顾知舟摇着扇子,眉头微蹙:
“子瑜,这安澜县,怕是不像王弘说的那般太平啊。”
裴琰负手而立,目光锐利:
“无妨。既来了,总要看到真实情况。吩咐我们的人,暗中查探,重点在……水利修缮记录和去年赈济粮的流向。”
“明白。”
夜色渐深,安澜县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开始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