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庄的日子,在红薯蜜饯的甜香和沈宁玉对各种红薯深加工的琢磨中,慢悠悠地滑过。
转眼便到了县衙逢五发放俸禄的日子。
这日清晨,沈宁玉醒来,看着窗外透进的阳光,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身。
“对了!今天是县衙发俸禄的日子!”
她如今是正七品的虚衔“农事博士”,虽然不用天天点卯,但每月固定发放的俸禄,可是她“躺平”基金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她享受悠闲生活的底气之一。
【虽然现在有了山庄的产出和之前的赏赐,但这俸禄不拿白不拿!七品官的俸禄也不算少,够我买好多话本子和零嘴了!关键是,这是固定收入,安全感啊!】
她美滋滋地想着,立刻开始盘算领了钱之后要去买点什么。
【听说东市新来了一个杂耍班子?西街那家蜜饯铺子是不是出了新口味?还有书肆……上次看中的那套山水志不知道还在不在……】
对于去县衙,她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反正就是去户房那边签个到,画个押,领了钱就走人。
裴琰那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肯定在二堂处理要紧公务,怎么会跑到发放俸禄这种地方来。只要不碰上他就行!】
她打定主意,速战速决,领了钱就溜,绝不在县衙多逗留片刻。
然而,沈宁玉不知道的是,此刻青川县衙二堂内,端坐于书案后的裴琰,面前虽摊开着文书,心思却有些游离。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笔杆,脑海中反复回响的,是父亲密信中那句“机遇稍纵即逝,当断则断”,以及顾知舟那看似调侃却尖锐的话。
【为自己一回……】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他心中盘旋。
他知道沈宁玉的性子,若他不主动,她怕是能一直缩在她的山庄里,直到朝廷的封赏或别的麻烦找上门。
他必须创造一个“自然”的契机。
目光掠过窗外,看到一名户房书吏捧着名册走过,裴琰心中微微一动。
今日……似乎是逢五发放俸禄之日?
以他对沈宁玉的了解,这等“领钱”的大事,她多半不会忘记。
她今日……极有可能前来。
一个计划瞬间在他严谨的大脑中成型。
他若直接去寻她,太过刻意,易惹非议,更可能让她如受惊小兔般躲开。但若是在衙内“偶遇”……
裴琰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他站起身,神色如常地对侍立一旁的裴七道:“本官去户房那边,看看近日的粮税簿册。”
裴七垂首应道:“是。”
心下却闪过一丝疑惑,查看粮税簿册虽是正事,但似乎不必大人亲自前往户房?不过他素来谨言慎行,并未多问。
裴琰步履从容地走出了二堂,方向却并非是存放粮税簿册的架阁库,而是……位于县衙侧院、发放俸禄的签押房。
他刻意放缓了步伐,计算着时间,仿佛真的只是顺路巡查。
另一边,沈宁玉已经坐着马车,带着阿令,来到了县衙门口。
她利落地跳下马车,对阿令摆摆手:
“你在这儿等我就行,我签个卯领了钱就出来。”
阿令沉默点头,如同雕塑般守在车旁。
沈宁玉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快步朝着侧院的签押房走去。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领钱顺利,速战速决……】
她心里默默念叨着。
签押房内,已有几名同僚在排队。
负责发放俸禄的户房老吏慢悠悠地核对着名册和银钱。
沈宁玉排到队尾,暗自庆幸没看到裴琰的身影,只盼着前面的人快些。
眼看还有一个人就轮到她了,她甚至已经能从老吏手里隐约看到自己那份用红绳系着的、沉甸甸的俸银。
就在这时,签押房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原本略显嘈杂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等候的官员都愣住了,随即慌忙躬身行礼:
“参见裴大人!”
沈宁玉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头——
只见裴琰穿着一身深青色官袍,身姿如岳,面容清冷,目光……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这个方向?
【不是吧?!这么巧?!他怎么会来这里?!我的运气也太背了!】
沈宁玉瞬间头皮发麻,赶紧低下头,混在人群中跟着行礼,内心哀嚎:
【只是路过,只是路过,他马上就走……】
然而,事与愿违。
裴琰的目光在屋内看似随意地扫过,最终却“恰好”定格在努力缩着身子、试图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沈宁玉身上。
他脚步未停,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周围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都下意识地屏息凝神,让开了一条路。
沈宁玉感觉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感觉后背都有些僵了。
“沈博士?”
裴琰清朗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仿佛真是偶然遇见,
“今日来领俸禄?”
沈宁玉暗自腹诽:【不然呢?难道是来县衙散步吗?】
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恭敬又带着点恰到好处茫然的笑容:
“是,裴大人。您这是……?”
裴琰看着她那副强装镇定、眼神却透着想溜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面上依旧是一派公事公办的严肃:
“嗯。正好,本官有事寻你商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了一眼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官员,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关于赤玉薯后续储存与深加工之事,需听听你的见解。此地不便,随本官去二堂详谈。”
沈宁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遇上他没好事!连俸禄都没领到手就要被抓壮丁!我的芙蓉糕,我的新话本!】
她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捶地了,但面上只能乖乖应道,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
“……是,大人。下官……遵命。”
在周围官员们好奇、探究、乃至一丝羡慕的目光注视下,沈宁玉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地跟着裴琰走出了签押房。
那近在咫尺、却没能拿到手的俸禄银子,在她心头萦绕不去,让她一步三回头,满心悲愤。
走在前面的裴琰,听着身后那细微的、带着委屈和无奈,甚至夹杂着对银钱依依不舍的脚步声,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微小的、得逞的弧度。
【总算……将这只总想躲回巢穴的小猫,名正言顺地留住了。】
而远远跟在后面的裴七,看着自家大人那看似沉稳、实则步伐比平日稍快了些许的背影,以及身后那位一脸“生无可恋”的沈博士,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默默地想,大人这“偶遇”的手段,是不是……略显生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