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发阴沉,车队在官道上艰难前行,虽是午后,却昏暗得如同傍晚,视野所及,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树木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沈宁玉原本那点悠闲的心情,也被这恶劣的天气搅得七上八下。
她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外面天地一色,寒风裹挟着雪粒倒灌进来,冷得她一个哆嗦,赶紧又把帘子掖严实了。
【这鬼天气!简直比现代最猛的雪还夸张!这哪是官道!
照这个速度,天黑前能赶到预定的驿站吗?可千万别露宿荒野啊,我这小身板可扛不住零下十几度……】
她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不敢显露太多,只是不安地看向对面闭目养神,但眉心微蹙的谢君衍:
“谢君衍,这雪越来越大了,我们还能按计划到驿站吗?”
谢君衍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显然并未真正入睡。
他侧耳听了听风声,又感受了一下马车的速度,脸色微凝:
“看这情形,怕是有些难。官道积雪渐厚,马匹行走费力,速度已慢了许多。阿令。”
守在车外的阿令立刻应声:“主子。”
“去前面问问裴大人,可有备用路线或就近的落脚点?”
“是。”
阿令策马向前而去。
不一会儿,他返回禀报:
“主子,裴大人说,据此三十里外有一处废弃的军屯,或可暂避风雪。只是道路年久失修,需格外小心。”
谢君衍沉吟片刻:“告诉裴大人,依计行事,安全为上。”
“是。”
车队再次调整方向,转入了一条更为狭窄、积雪也更厚的岔路。
马车颠簸得更加厉害,沈宁玉不得不紧紧抓住车厢内的扶手,才能稳住身形。
谢君衍伸手过来,将她揽到自己身侧,用身体为她挡住大部分晃动,低声道:
“靠着我,会好些。”
沈宁玉这次没有拒绝,实在是被颠得够呛。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果然稳当了不少。
【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挺靠谱,人肉减震器?】
她心里刚升起一丝诡异的念头,就听到外面传来护卫一声急促的惊呼:
“小心!前面路塌了!”
几乎是同时,沈宁玉感觉身下的马车猛地向前一倾,伴随着木头断裂的刺耳声响和拉车马匹惊恐的嘶鸣,整个车厢不受控制地朝着侧下方滑去!
“啊!”
沈宁玉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谢君衍的衣襟。
“别怕!”
谢君衍反应极快,一手死死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猛地撑住对面车壁,双腿发力,硬生生稳住了两人差点被甩出去的身形。
车厢在倾斜了一个危险的角度后,终于卡在了什么东西上,停了下来,但依旧摇摇欲坠。
外面一片混乱,马匹的嘶鸣、护卫的呼喝、以及沈海沈石焦急的喊声混杂在一起。
“六妹!”
“宁玉!谢公子!你们没事吧?”
裴琰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我们没事!”
沈宁玉惊魂未定地应了一声,声音还有些发颤。
谢君衍低头查看她:“有没有伤到?”
“没、没有。”
沈宁玉摇摇头,就是心跳得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车厢卡住了,先出来!”
裴琰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谢君衍护着沈宁玉,小心翼翼地挪到车门边。
车门因为倾斜已经变形,阿令和裴七在外面用力,才勉强撬开一道缝隙。
谢君衍先探出身,然后回身,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沈宁玉从狭窄变形的车门里接了出来。
双脚踩在坚实的雪地上,沈宁玉才感觉腿有些发软。
抬眼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这辆马车的右前轮完全陷进了一个被积雪掩盖的塌陷坑洞里,车轴已经断裂,车厢歪斜着,拉车的马也被护卫死死拉住,焦躁地喷着白气。
而他们刚才若是再往前一点,恐怕整个马车都要翻下旁边不算太深、但也足以让人受伤的沟壑。
“没事吧,六妹?”
沈海和沈石冲了过来,脸上满是后怕。林松也快步走来,脸色发白。
“我没事,多亏了君衍。”
沈宁玉定了定神,看向谢君衍,真心实意地道谢。
谢君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受损的马车。
他立刻对阿令吩咐道:“将车里的软垫、绒毯,还有宁玉的手炉、备用斗篷,尤其是那张可以半倚靠的矮榻软枕都取出来,动作快!”
阿令领命,迅速带人从损毁的车厢里抢救出还能用的物品。
裴琰走了过来,眉头紧锁,查看了马车损毁情况后,沉声道:
“车轴已断,无法修复。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离开。”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因为惊吓和寒冷而脸色微白的沈宁玉身上,语气果断:
“沈博士与本官同乘。谢公子……”
他顿了顿,看向正指挥阿令将软垫矮榻等物往他马车搬的谢君衍,
“委屈谢公子,或可与护卫一同骑马?”
谢君衍将那个专为沈宁玉设计的、带软枕可半躺的矮榻亲自搬过来,这才抬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裴大人,宁玉受了惊吓,需要人照顾。在下作为她的夫郎,责无旁贷。恐怕……不便与大人分开。”
一旁的顾知舟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极感兴趣的光芒,立刻上前一步,大冬天摇着他那不知从哪摸出来的扇子,笑道:
“子瑜兄,谢公子所言极是!沈博士刚受了惊吓,正需人安抚照顾。你我皆是男子,总有不周之处。”
他话锋一转,极其自然地走向林松,热情地揽住他的肩膀:
“林举人,后面那辆车宽敞,顾某正好有些经义上的疑问,想向你请教一番,我们同车如何?也让裴大人和谢公子能安心照顾沈博士。”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全了同僚和读书人的面子,顾知舟是进士,林松是举人,说请教是谦辞,实则是他主动邀约,
又巧妙地腾出了位置,只是脸上那促狭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
林松虽担心女儿,但也知道顾知舟曾是青川县官学先生,虽年轻,但学问好,林松对其执学生礼,尊称先生的安排在理,且裴谢二人在,安全无虞,便顺从地点头:
“顾先生有问,林某自当知无不言。”
说着,便跟着顾知舟走向后面马车,只是回头担忧地看了沈宁玉一眼。
沈海和沈石觉得安排妥当,也默默跟了上去。
裴琰看着谢君衍几乎要将他这肃穆的官轿马车改成暖阁的架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看到沈宁玉站在雪地里,小脸冻得发白,嘴唇都有些失去血色,终究将话咽了回去,只沉声道:
“既如此,便请沈博士与谢公子暂与本官同乘。速速上车!”
谢君衍也不多话,小心地扶住沈宁玉:“我们上车。”
沈宁玉此刻也确实觉得又冷又后怕,没精力纠结,任由谢君衍扶着,钻进了裴琰的马车。
一进车厢,她就愣住了。
原本庄重简洁的车厢几乎变了样——座位被铺上了厚厚的软垫和那张眼熟的白虎皮,角落的小炭炉烧得正旺,
最夸张的是,车厢中间的位置,竟然用那个矮榻和软枕搭出了一个可以半躺的舒适“座位”,旁边还放着她的手炉和叠好的绒毯。
【我的老天!谢君衍你这是把裴琰的马车改成我的临时卧室了吗?这……这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裴琰的脸都快黑过锅底了!】
沈宁玉只觉得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刚才的惊吓彻底被巨大的尴尬取代。
她偷偷瞟了一眼裴琰,果然见他面无表情,但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
“裴大人,这……”沈宁玉有些手足无措,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裴琰目光扫过那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车厢内部,沉默了一瞬,才淡淡道:
“无妨,沈博士受惊了,舒适些也好。”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沈宁玉总觉得那平静之下藏着惊涛骇浪。
“宁玉,快坐下歇息。”
谢君衍却仿佛没察觉到任何异样,自然地扶着她坐到那个特制的“半躺位”上,将绒毯盖在她身上,又把手炉塞进她手里。
沈宁玉如坐针毡,感觉自己成了风暴中心。
她这个位置,正好在马车车厢的中间,左手边是端坐主位、闭目养神但气息冷峻的裴琰,右手边是悉心照顾她、仿佛在自己家一样自在的谢君衍。
【这位置……简直是社死现场!】
马车再次启动。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沈宁玉僵着身子,不敢乱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只盼着这尴尬的旅程快点结束。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左右两边那两道无形的视线,虽然他们都看似目视前方或闭目养神。
谢君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低声道:
“放松些,靠着软枕会舒服点。”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宁玉含糊地“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往后靠了靠,确实舒服很多,但心里的尴尬丝毫未减。
她偷偷抬眼,正好对上裴琰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那深邃的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她心头一跳,赶紧移开视线,假装去看窗外根本看不清的风景。
沈宁玉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诡异的气氛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