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外的动静清晰地传了进来,是沈宁玉他们回来了。
顾知舟那带着戏谑和怂恿的话语还在耳边,裴琰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袖中的手指却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放下身段?温和体贴?现在?】
裴琰盯着院门方向,眼前闪过沈宁玉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警惕的眼睛,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闷得发疼。
此刻出去,他能说什么?做什么?
继续端着上官的架子,还是勉强挤出他根本不懂的?
只怕会让她更加避之不及,让本就尴尬的处境雪上加霜。
裴琰猛地转身,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
不必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顾知舟看着他决绝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朽木啊朽木……”
驿馆门口,沈宁玉看着那辆已经套好、焕然一新的深褐色马车,心里美得直冒泡。
【太好了!终于不用处在那尴尬的气氛中了!】
沈宁玉内心雀跃,正想上车感受一下新环境,三爹林松从驿馆内走了出来。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新车,满意地点点头,温声对沈宁玉说道:
“这车厢看着确实结实稳妥,玉姐儿独自乘坐,为父也能放心些。
总与裴大人同车,虽说裴大人宽厚,但终究于礼不合,也恐耽误大人处置公务。如今这般安排,甚好。”
得到三爹的明确赞同,沈宁玉心里更踏实了,笑着应道:“三爹说的是,我也觉得这样自在不少。”
目光一转,沈宁玉看到了韩少陵亲兵手里提着的、罩着黑布的海东青鸟笼,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那个……韩少将军,”
沈宁玉指了指鸟笼,“这海东青,能不能放我马车里?”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不行!绝对不行!
韩少陵第一个跳起来,声音震得屋檐上的积雪都在簌簌落下,
“沈博士,这扁毛畜生野性难驯,虽然上次它对你……但那毕竟是意外!
关在笼子里也不保险,万一它发狂伤了你可怎么办?”
连沉稳的二哥沈海也蹙眉道:“六妹,猛禽危险,还是放在外面稳妥。”
连三爹林松也急了:玉姐儿,这可使不得!
谢君衍微微蹙眉,看向沈宁玉,语气带着不赞同与更深的探究:
“玉儿,此物凶悍,并非玩物。独自与它同处密闭车厢,太过冒险。”
【她为何执意要与这猛禽同处?仅仅是为了解闷?还是……有别的原因?她似乎对这鹰异乎寻常的温顺格外在意。】
而此刻,已登上马车的裴琰,正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隐约听到了外面沈宁玉想要将海东青带入车厢的请求。
他执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竟想与那猛禽独处一车?虽知韩少陵所赠之物必是佳品,且那鹰此前对她确有异样温顺,然猛禽终究难测……】
裴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但随即又被她那份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近乎莽撞的好奇与大胆所触动。
【她行事,总是这般出人意料。或许,这正是她与众不同之处。】
端坐他对面的顾知舟,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摇扇轻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调侃道:
“子瑜兄,你瞧,沈小博士这是打定主意要‘独立自主’了。
连韩少陵那夯货送的凶禽都敢往自己车里带,这份胆识,啧啧……倒是比那些只知吟风弄月的闺秀有趣得多。
看来,有人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月’却自个儿飞上天喽。”
裴琰闻言,面色沉静无波,只是淡淡瞥了顾知舟一眼,并未接话,重新将目光落回书卷上,仿佛浑不在意。
【她既已做出选择,安危……自有该操心之人。】
只是那捏着书页边缘、微微泛白的指尖,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沈宁玉走到笼子边,隔着栅栏看着里面神骏的海东青。
那鹰锐利的目光与她相对,竟真的没有流露出攻击性,反而歪了歪头,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看,它果然对我有点特别。是灵泉水改善体质后自带的气息吸引动物,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必须得近距离实验一下!】
沈宁玉抬起头,坚持道:
“我看它挺温顺的嘛,对我好像也没什么敌意。
再说,它不是关在笼子里吗?能有什么危险?这一路漫长,有它陪着也能解解闷,总比一个人发呆强。”
沈宁玉边说着,还伸手进去想再摸一下,吓得韩少陵差点跳起来。
“哎哟我的沈博士!您可别!”韩少陵赶紧拦住。
谢君衍看着沈宁玉坚持甚至带着点狡黠的模样,心中那种被她“撇下”的感觉再次浮现。
【买了新车,便迫不及待要独自享用,如今连这凶禽都想带在身边作伴,却唯独未曾想过与我同乘……玉儿,你就这般不愿与我相处么?
还是觉得,有了这独立的空间,便可暂时将我这个‘夫郎’置于一旁?】
谢君衍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豫,但面上并未显露,反而沉吟片刻,开口道:
“既然玉儿想留下解闷,也不是不可。”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谢君衍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维护与淡淡的提醒:
“但需将鸟笼固定在车厢角落,确保牢固。阿令,你多留意车内的动静。玉儿,”
谢君衍看向她,目光深邃,
“莫要忘了,你并非独自一人,若有任何不适或危险,务必立刻唤我。毕竟,照顾妻主安危,是为夫首要之责。”
沈宁玉被他最后那句话说得心头一跳,感觉那“夫郎”的身份像道无形的绳索,她刚觉得松快些,就被他轻轻扯了一下。
【这家伙……时刻不忘提醒我他的存在!】
沈宁玉心里嘀咕,但达到目的更重要,立刻笑道: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最终,海东青连带着它那结实的笼子,被妥善地固定在了沈宁玉新车厢的角落里。
翌日启程,沈宁玉心满意足地坐进了自己的新马车。
谢君衍仔细检查了鸟笼的固定,又叮嘱了阿令,这才翻身上马,走在她的车旁,姿态看似从容,目光却时不时掠过晃动的车帘。
韩少陵骑着马在新车旁打转。
而裴琰的马车,沉默地行在最前。
旅程变得平静。
沈宁玉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马车里。她先是观察了海东青一阵,见它依旧温顺,便开始了她的“实验”。
沈宁玉先是假装喝水,实则从空间引出了一小捧灵泉水在自己手心,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心靠近笼子。
那海东青原本半阖的眼眸猛地睁开,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她湿漉漉的手心,喉咙里发出急促而渴望的咕咕声,甚至试图将喙伸出笼子缝隙!
【有反应!强烈的反应!】
沈宁玉心中一震。她不敢直接喂,怕效果太惊人,只是让手心的气息散发出去。
那鹰显得焦躁而渴望,与之前的平静截然不同。
接下来的几天,沈宁玉尝试了另一种方式。
她将一点点灵泉水混入喂它的清水中。
效果立竿见影——海东青对混了灵泉水的水表现得极为喜爱,
饮下后眼神似乎更加锐亮,羽毛也仿佛更有光泽,对她更是亲近依赖了几分,甚至在她靠近时会主动低下头颅。
【确定了!灵泉水对动物有极强的吸引力和好处!它之前的温顺,很可能是因为我身上沾染的灵泉水气息!】
沈宁玉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兴奋,
【这说不定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谢君衍时常会来到她的车窗外,看着那只越发神骏的海东青。
【这鹰的变化太不寻常......玉儿,你究竟在做什么?】
谢君衍并不点破,只是更加留意,心中升起一丝好奇与探究。
时光流逝,窗外的景色逐渐繁华。
当车队穿过最后一道山隘,巍峨雄伟的京城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京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