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种冰冷粘稠的包裹感中,一点点重新拼凑起来的。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持续的、低频的嗡鸣,仿佛某种巨型机械在远方哀嚎,又像是这片土地本身在呻吟。紧接着是触觉,身体浸泡在某种略带滑腻的液体中,温度很低,刺骨的寒意正透过破烂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所剩无几的体温。
李子豪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呛出几口带着铁锈和怪异甜腥味的浑浊液体。他发现自己半躺在一个巨大的、已经干涸大半的金属蓄水池底部,池壁布满厚厚的、发出幽紫色微光的苔藓状菌斑。池子边缘碎裂,扭曲的钢筋如同怪物的肋骨般刺向天空。
天空……
他抬起头,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没有熟悉的蓝天白云,也没有荒漠那刺目的烈日。头顶是一片永恒的、令人压抑的暗紫色天幕,如同凝固的淤血。天幕中,悬挂着两轮“月亮”——一轮是巨大的、布满诡异环形山和血管般纹路的暗红色星体,散发出不祥的红光;另一轮则是较小的、不断不规则扭曲变化的惨白色光团,如同一个垂死挣扎的灵魂。双月的光芒交织,将大地染上一层病态的、光怪陆离的色彩。
他挣扎着从冰冷的积液里爬起,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座城市的废墟,但与他认知中的任何城市都截然不同。残破的摩天大楼如同巨人的骸骨,歪斜地指向紫色天穹,它们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同样发出紫光的菌毯和扭曲的金属增生体。街道被各种奇形怪状的瓦砾和某种黑色的、如同沥青般的凝固物堵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金属锈蚀味,以及一种……类似腐烂水果发酵后的甜腻气息,令人作呕。
远处,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如同金属刮擦的嘶吼,以及某种沉重物体拖行的声音。
这里绝不是之前的荒漠!是遗迹爆炸时产生的空间乱流,将他们抛到了这个未知之地!守墓人最后的信息中提到“寻找其他观测站”,难道这里就是其中之一所在的区域?
“疤面!扳手!”他压低声音呼喊,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中传出不远就被吸收。
没有回应。只有远处那令人不安的噪音。
他检查自身,伤势依旧沉重,体内地脉之气近乎枯竭,运转时刺痛感更强了,仿佛留下了永久性的创伤。但他能感觉到,手中紧紧攥着的量天尺,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它变得更加沉重,触感冰凉,尺身那古朴的颜色下,隐隐流动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暗金色流光。当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沉入其中时,不再有信息洪流冲击,反而感受到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容纳”感,仿佛尺内隐藏着一个广阔而寂静的空间,守护着某种秘密。
守墓人将核心数据备份其中,并留下了指令。这柄尺子,现在是他唯一的指引和依靠。
他必须找到疤面和扳手,弄清楚这里的情况,然后……寻找所谓的“其他观测站”和“播种者”。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无比的荒谬和沉重,但他别无选择。
他小心翼翼地爬出蓄水池,踩在湿滑、覆盖着菌斑的瓦砾上。双月的光芒无法完全驱散深沉的阴影,那些扭曲的建筑残骸内部,仿佛隐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
他凭借记忆,朝着之前似乎听到过细微响动的方向摸索前进。脚下的“街道”并非泥土或沥青,而是一种坚硬的、带有蜂窝状结构的黑色物质,踩上去会发出空洞的轻响。
绕过一栋半边坍塌、内部长满发光紫色“蘑菇”的建筑,他看到了第一个熟悉的痕迹——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滴落在黑色的路面上,延伸向一条狭窄的、被巨型管道堵塞的巷子深处。
是疤面还是扳手的?他心中一紧,立刻跟了上去,同时握紧了量天尺,虽然它此刻并无光华,但握在手中,能给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巷子深处,光线更加昏暗。他听到了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
他贴着冰冷的、覆盖着粘滑物质的墙壁,缓缓探头望去。
只见扳手靠在一根粗大的、锈蚀破裂的管道上,脸色惨白,他的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在传送中摔断了。疤面则半跪在他旁边,用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笨拙地试图为他固定断腿。疤面自己的状态也很糟糕,脸上毫无血色,那道疤痕在紫月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可能也受了伤。
他们还活着!
李子豪心中一松,正要现身。
突然——
“嗖!”
一道迅捷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管道上方扑下,直取蹲着的疤面后颈!
那东西速度极快,体型约如大型犬,外形类似节肢动物,有着暗紫色的几丁质甲壳,八只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复眼,以及一对如同镰刀般、边缘闪烁着寒光的前肢!
疤面反应极快,在危机临头的瞬间猛地向前翻滚!
“锵!”
镰刀般的前肢狠狠劈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在黑色的路面上划出两道深刻的痕迹,火星四溅!
那怪物一击不中,发出尖锐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的嘶鸣,八只复眼瞬间锁定了翻滚出去的疤面,以及靠在管道上无法动弹的扳手!
是这片废墟的原生怪物!
扳手吓得魂飞魄散,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疤面手中没有武器,只能狼狈地躲闪着怪物接连不断的迅猛扑击,形势岌岌可危!
不能再等了!
李子豪低吼一声,从藏身处冲出,将手中沉重的量天尺当作棍棒,朝着那怪物的侧面狠狠砸去!
他力量不足,但动作突然。
“嘭!”
量天尺砸在怪物的甲壳上,发出一声闷响。怪物吃痛,嘶鸣着转向李子豪,复眼中充满了被激怒的凶光。
然而,就在量天尺接触到怪物甲壳的瞬间,李子豪清晰地感觉到,尺身内部那深沉的“容纳”感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他体内地脉之气同源、却更加精纯古老的气息,顺着尺身流淌而出,虽然未能形成有效的攻击,却让那扑来的怪物动作明显一滞,复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对某种未知存在的忌惮!
就是这瞬间的迟疑,给了疤面机会!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完好的右手五指并拢,如同铁锥般,带着他全部的力量和凶悍,狠狠插向了怪物复眼下方、甲壳连接处的缝隙!
“噗嗤!”
暗绿色的、粘稠的液体喷溅而出!
怪物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疯狂挣扎起来,镰刀前肢胡乱挥舞。
疤面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迅速后撤。
李子豪也趁机后退,紧握着量天尺,警惕地盯着那遭受重创的怪物。
怪物挣扎了几下,似乎意识到猎物的难缠,带着怨毒的嘶鸣,猛地窜上一旁的管道,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昏暗的阴影之中,只留下地上一滩恶心的绿色血液和它那令人不安的尖啸余音。
危机暂时解除。
疤面喘着粗气,靠在墙壁上,看向李子豪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戒备和审视。他看到了刚才量天尺那不寻常的反应。
“谢了。”疤面声音沙哑地吐出两个字,打破了沉默。
李子豪摇了摇头,走到扳手旁边,检查他的伤势。“这里不能久留,刚才的动静可能会引来别的东西。”
扳手疼得龇牙咧嘴,满脸恐惧:“这……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没有人能回答他。
李子豪抬头,望向那永恒不变的紫色天幕和诡异的双月,感受着手中量天尺沉甸甸的重量和其中蕴含的秘密。
遗迹毁灭,“公司”威胁暂退,但他们并未脱离险境,反而坠入了一个更加陌生、更加危险的未知世界。
废土的求生法则在这里是否适用?那些诡异的生物,这片紫月笼罩的废墟,又与“焦土试验场”、“观测站”有着怎样的联系?
寻找其他观测站和播种者的旅程,尚未开始,便已置身于更大的谜团与危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