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过一刻,墨韵楼二层东侧的书画临摹室。夕阳的余晖透过轩窗,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暖的琥珀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宣纸特有的植物纤维气息。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只有零星几个身影还在收拾画具。
乔雀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那本硬壳笔记本和几张零散的速写稿。她没有在画画,而是用一支削得很细的hb铅笔,在一张空白页的边缘,无意识地勾勒着窗外望星湖对岸图书馆的剪影。线条简洁而肯定,捕捉着建筑物在夕照下的轮廓。
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由远及近,很轻,但在近乎凝滞的黄昏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脚步声在临摹室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然后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胡璃。她手里拿着两本从图书馆借来的艺术理论书籍,看样子是准备来这边找个安静角落阅读。当她看到室内还有别人,尤其是认出那是乔雀时,脚步微微一顿。
乔雀也听到了动静,抬起头。四目相对,依旧是那种短暂的、不带什么情绪的接触。乔雀的目光在胡璃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落在地手中拿着的书籍封面上——《中国画构图研究》、《山水画意蕴析》。
胡璃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书,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想来这里看看书,比较安静。”
乔雀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视线重新落回自己的笔记本,但手中的铅笔停了下来。
胡璃没有再多言,在距离乔雀几个画架远的一个位置坐下,将书放在膝头,翻开。夕阳的光线正好落在书页上,将那些关于“计白当黑”、“虚实相生”的论述照得清晰。
临摹室里再次陷入寂静。这一次的寂静,与图书馆那种公共空间的静不同,也与寝室里那种私人领域的静不同。它更薄,更脆,仿佛能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以及那存在所携带的、未竟的对话氛围——关于山水画,关于古籍笔记,关于清晨湖边那句“仪式感”的低语。
乔雀的笔尖再次在纸上移动起来,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她没有再画图书馆,而是在页角空白处,写下了几个零散的词语,字迹小而清晰:“间隙”、“留白”、“未竟”。
胡璃的阅读速度不快,目光一行行扫过关于“画面呼吸感”的段落。她偶尔会抬眼看向窗外,暮色正一点点浸染天空,望星湖的水面由金黄转向沉静的靛青。她的视线也会不经意地掠过乔雀的方向,看到对方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细小阴影,以及那支在纸页上稳定移动的铅笔。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书写与勾勒中,一个专注于膝头的文字。但某种无形的、基于对相似事物(线条、空间、意蕴)的潜在关注,使得这片共享的黄昏空间,不再仅仅是物理上的共存。
当时钟指向六点三刻,墨韵楼里响起表示清场准备的、轻柔的提示音乐时,乔雀合上了她的笔记本,收拾好铅笔。胡璃也合上了书,站起身。
两人几乎同时走向门口。在门槛处,乔雀稍微侧身,让胡璃先过。
“谢谢。”胡璃说。
乔雀只是微微颔首。
她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在墨韵楼门口自然而然地分开,走向不同的方向——一个可能回兰蕙斋,另一个或许去往图书馆还书,或者去往别处。
暮色四合,墨韵楼的飞檐翘角在渐暗的天色中呈现出清晰的剪影。刚才那共处的几十分钟,如同宣纸上一次极淡的渲染,或者古籍中一页无字的衬纸,没有留下浓墨重彩的情节,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关于“未竟”与“留白”的余韵,消散在清墨大学寻常的黄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