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蕙斋410室,夜晚的灯光总是比别处更显温润。
凌鸢盘腿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那片半透明的磨砂树脂薄片被她用小巧的台灯从侧面打着光。光线穿过材质,在摊开的速写本上投下柔和而模糊的光斑,与她白天尝试拼贴的毛毡、黄铜小样交织出奇妙的层次。沈清冰洗漱完,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回来,目光自然地落在凌鸢专注的侧影和那片发光体上。
“找到‘转换器’了?”沈清冰的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光线的流动。
凌鸢抬起头,眼睛里有种豁然开朗的亮光:“有点感觉了。清冰,你那个‘榫卯语法’的点拨太关键了。之前我只想着怎么把它们粘在一起,现在才明白,是要给它们一个共生的‘理由’。”她用指尖点了点树脂片,“它不像胶水只是粘合,它更像一个…翻译器?让柔软的毛毡和坚硬的黄铜,能在它的过渡下,开始对话。”
沈清冰走近几步,弯腰仔细看了看光斑的效果,点了点头:“嗯。边界不再只是阻隔,它成了交互的界面。很好。”她的点评一如既往的简洁,但语气里带着明确的认可。这种专业上的默契交流,已成为她们之间最稳固的桥梁。
房间另一头,胡璃合上看到一半的《梦溪笔谈》,视线掠过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出神的石研。屏幕上是新闻部需要校对的一篇活动通稿,但石研的目光显然没有聚焦在文字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触摸板上滑动,界面偶尔快速闪过一个图片文件夹的缩略图,又迅速被她切回文档界面。
胡璃想起白天在暗房外偶遇石研时,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定影液和一丝若有若无焦虑的气息。以及更早之前,在凌鸢和沈清冰讨论“边界”与“对话”时,石研沉默旁听,眼神却偶尔飘向窗外,仿佛在寻找某个沉重形体的模样。
“研研,”胡璃声音温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询,“秦学姐的那组雕塑,是不是快进展到翻模阶段了?感觉她最近在工坊待的时间特别长。”
石研像是被轻轻惊醒,迅速关掉了某个隐藏的窗口,屏幕上只剩下通稿文档。“…嗯,可能吧。”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手指蜷缩了一下,“泥稿阶段,细节打磨很耗神。”
她没有提及暗房里那张过于清晰的手部特写,没有提及冲洗时自己近乎屏息的专注,更没有提及看到成片时,心底那份混合着震撼与僭越感的悸动。那份源于过度观察而产生的、未言明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感知里,无法轻易与人言说。她只是下意识地维护着那种沉默的、平行的创作状态,如同秦飒维护着她作品周遭那堵无形的墙。
沈清冰直起身,用毛巾慢慢揉着发梢,目光平静地扫过石研略显紧绷的侧脸,又落回凌鸢那片发光的“转换器”上。她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流淌的、除了专业探讨之外的某种微妙张力,但她什么也没问。有些边界,需要当事人自己去厘清;有些重量,需要独自承载片刻,才能体会其真正的质地。
凌鸢则完全沉浸在新获得的灵感中,开始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勒着新的拼贴组合草图,试图将“转换器”的概念进一步扩展。寝室里恢复了安静,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毛巾摩擦头发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遥远的、属于校园夜晚的模糊动静。
未言明的,在共享的夜色里悄然发酵;已表达的,则在专业的土壤中扎下根须。兰蕙斋的又一个平常夜晚,在四人的静默与低语中,平稳滑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