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工坊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学生。凌鸢没有离开,她站在工作台前,台面上摊开着几张新的草图纸,旁边散落着不同质地的样本——一片打磨光滑的薄木片,一块带有粗糙肌理的灰蓝色手工造纸,一小片边缘氧化成暗金色的铜片。
沈清冰坐在不远处的阅读区,膝上摊开一本厚重的材料学典籍,目光却偶尔会越过书页边缘,落在凌鸢和那些安静的材料上。
凌鸢的手指在不同材质间移动,没有急于拼接。她拿起木片与铜片,让它们的边缘轻轻靠在一起。冰冷的金属与温润的木质,在灯光下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光泽和性格。她想起沈清冰说过的“边界是对话的起点”,也想起秦飒作品中那种实体与负空间的拉扯。
她没有用胶,也没有设计具体的卡榫,只是让它们以各种角度相互依偎、支撑,寻找着那种微妙的、能够“呼吸”的平衡点。这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需要耐心和直觉。指尖传递来的触感,比视觉更先捕捉到两种材质之间是排斥还是接纳。
沈清冰合上书,没有发出声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到凌鸢拿起那片灰蓝色的纸,试图介入木与铜的对话。纸张柔软而略带韧性,它模糊了木与铜之间过于清晰的界限,增添了一层过渡的、暧昧的层次。
凌鸢调整着角度,眉头微蹙,全神贯注。终于,在某一刻,她松开了手。木、纸、铜三者形成了一个不依赖外力粘合的小小结构体,稳定地立在台面上。它们彼此牵制,又彼此留有余地,交界处仿佛存在着一个无形的、流动的场域。
沈清冰站起身,走了过去。她的脚步声很轻,但在这静谧的工坊里依然清晰。
凌鸢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像是不确定,又像是分享一个发现:“它们……像是在自己寻找位置。”
沈清冰停在一步之外,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共生结构”上。它的稳定并非源于坚固的连接,而是源于一种动态的平衡。
“嗯。”沈清冰应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极淡的赞许,“你卸掉了控制的力,它们自身的‘语法’就显现了。”
“语法……”凌鸢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贴切。每一种材质都有自己的语言,而拼合,不是强行造句,而是倾听它们之间自然产生的对话。
她转过头,看向沈清冰。工坊顶灯的光线在沈清冰沉静的眼底映出细碎的光点。无需更多言语,一种基于共同理解的满足感,如同水纹般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扩散开来。她们的关系,也仿佛在这样的时刻,如同这榫卯般的结构,在克制与默契中,找到了无需言说的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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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蕙斋410寝室,只有胡璃一人。她刚结束和竹琳的通话,发小清朗的声音似乎还留在耳边,驱散了些许雨天的沉闷。
她放下手机,目光掠过凌鸢和沈清冰那张并排摆放、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桌,上面还放着一些未收起的设计草图。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对面石研的座位上。
石研的桌面相比而言要随意一些,几本摄影理论书叠放着,旁边是她的相机包。但吸引胡璃目光的,是贴在桌侧墙面的一张小小的照片。那似乎是一张暗房试印的样片,画面有些模糊,主体不明,只能看到深深浅浅的灰色晕染开来,带着一种未完成的、挣扎的痕迹。
胡璃想起之前某个晚上,石研从暗房回来时,身上带着定影液的味道,眼神里有一种罕见的、被什么东西困扰着的专注。她没有多问,石研也没有说。
此刻,看着那张晕染的照片,胡璃似乎能感受到某种无声的、在显影液中逐渐浮现的内心波澜。她走过去,将石研桌角一本快要滑落的书轻轻推回原位,动作自然。
寝室里安静无声,承载着四个女生各自未竟的思绪,以及一种细腻的、无需言说的相互关怀。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屋檐残留的积水,偶尔滴落,发出清脆的、间隔规律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