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研的“物质回应”实验开始呈现出某种系统性。她不再满足于随机的撒粉与叠加,而是试图建立一种更严谨的“痕迹档案”。她将收集自秦飒工坊的余料——湿泥、硬石膏、金属屑——分门别类装入透明小袋,并贴上简要的标签,注明推测的来源作品或创作阶段。暗房的墙上,那些实验相片小样旁,开始出现对应的余料样本,形成一种并置的、可供比对的关系。
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观察。她发现,秦飒在处理不同材质时,留下的“余料”状态也截然不同。泥料边缘往往带着被快速刮削的急促痕迹;石膏碎块则更显断裂的脆性,棱角分明;而那些被切割、打磨下的金属碎屑,细密而均匀,折射着冷硬的光泽。这些无言的碎屑,仿佛在诉说着创作过程中不同阶段的力与情绪。
她选取了一组记录秦飒近期一件大型石膏作品创作过程的底片,又对应地找出了从同一件作品上清理下来的,带有明显凿刻痕迹的石膏断片。在暗房的红色灯光下,她将石膏碎屑仔细地撒在已显影的、呈现着作品粗犷轮廓的相纸上,再进行局部曝光。当最终影像在定影液中缓缓清晰时,石研屏住了呼吸。
相纸上,作品本身的影像与真实石膏碎屑的痕迹融合在一起。那些飞溅的、锐利的白色斑点与影像中凿子的落点隐隐呼应,仿佛将创作时那充满力量的瞬间凝固、放大,赋予了它一种近乎暴烈的物质存在感。这种由真实碎屑带来的“重量”,是纯粹摄影无法企及的。
她看着这张照片,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捕捉到的,或许不仅仅是创作的“余料”,更是创作行为本身遗留下来的、充满张力的“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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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工坊里,凌鸢和沈清冰的空间模型遇到了瓶颈。材质渐变的构想很美,但在实际制作中,不同材料的收缩率、透光性差异导致拼接处总是出现不自然的断裂感,无法实现她们理想中那种“水乳交融”的平滑过渡。
“看来,‘边界’无法被简单地消除,”凌鸢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模型上一个明显的接缝,语气里带着思索,“或许,我们应该重新理解它。”
沈清冰拿起一片过渡失败的复合材料,对着灯光,看着那生硬的分界线:“边界本身,也可以成为一种表达的要素。就像墨韵楼里那些老窗棂,木格与玻璃的接缝清晰可见,但它定义了光进入室内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让边界‘可见’,甚至强化它,但让它以一种……更具对话性的方式存在?”凌鸢若有所思。她拿起两片性质迥异的材料——一片柔软的、带纤维的纸和一片硬质的透明亚克力——尝试不再追求无缝贴合,而是将它们以某种角度并置、重叠,留下清晰的交接线。光线穿过这刻意的“边界”,在另一侧投下富有变化的光影。
“不是消除,而是组织。”沈清冰肯定道,“组织不同材质相遇时的关系,让边界成为视觉和感知的引导,而非阻隔。” 探索的方向悄然转变,从追求“无界”转向探讨“边界的存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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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部办公室的排版工作终于接近尾声。最后一遍核对时,苏墨月和邱枫需要共同确认封面的最终效果。巨大的喷墨样张铺在桌上,色彩鲜明。
“标题的位置,再向左微调两个像素。”邱枫俯身,仔细端详着样张,同时向身旁的苏墨月伸出手——一个自然而然的、索要标记笔的动作。
苏墨月正拿着笔,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笔递了过去。就在笔杆交接的瞬间,邱枫的手指没有直接去握笔,而是向上轻轻碰到了苏墨月握着笔的手指下部。这一次的接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短暂,却更明确,带着清晰的皮肤触感。
邱枫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稳稳地接过了笔,在样张上做了个细微的标记。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慌乱,但耳廓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几乎难以察觉。
苏墨月感觉到了那瞬间的触碰,也注意到了那转瞬即逝的细微变化。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回手,指尖蜷缩,将那一点异常的触感握在手心。办公室里依旧安静,只有打印机工作的低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然而,某种一直潜藏在水面下的东西,似乎因为这一次心照不宣的、极其短暂的接触,而变得更加清晰可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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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五味轩,人流如织。夏星和竹琳端着餐盘,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张空桌。刚坐下,便看到胡璃和乔雀也正走过来,显然也在寻找座位。
“这边还有位置。”夏星指了指旁边的空椅。
四人自然而然地拼成了一桌。餐桌上,话题短暂地从各自的研究困境跳脱出来。夏星和竹琳聊起数据处理中遇到的某些荒谬的误差,引得胡璃轻笑。乔雀则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关于古籍中记载的类似“天象异动”与“草木异常”的关联传说,带着考据式的严谨与一丝难得的幽默。
不同专业、不同年级的思维在饭桌上轻轻碰撞,溅起零星的火花,又很快消散在嘈杂的人声与饭菜的热气里。这种平行线偶然的相交,为她们各自沉浸于专业深水区的思绪,提供了一次短暂的、必要的浮上水面换气的机会。